第二天，红熙给陌辰发了条短信请假，没有等回复便一个人打车去了木生的诊所。

说来奇怪，红熙记得木生是自己的心理医生，但不记得自己找他看的是什么心理疾病，所以红熙康复以后便没有继续和木生联系。

一晃两年过去了，再一次来到这个郊外的小诊所，红熙有些怅惘。她昨天晚上打电话预约，本以为木生会给她往后排很长时间，谁知他马上就恢复了，通知她第二天上午一个人来就诊。

红熙沿着大理石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木生的小诊所建在山林之间，说是大自然的环境有利于病人敞开心扉，重拾生活的希望。一开始红熙觉得那都是无所事事之人的臆想，可在大城市生活久了红熙才真切地体会到，大自然对安抚疲惫的心灵多么重要。

只有在这个时候，红熙才意识到自己是自然进化的生物，即便再怎么伪装进化，也无法摆脱自己原本的生活环境。

她心中真正的家，永远在都市之外，山林之中，旷野之上。

来到门前，红熙轻轻敲了两下，过了一会，听到屋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带有天然的催眠特质：“请进。”

推门而入，眼前是一间宽阔的厅房，满室都弥漫着清冽的茶香，木生的桌子就在窗户一侧，他正在下棋。

被山林过滤的柔和阳光打在他的后背，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木生看见她，捏着白子朝她挥挥手：“你来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红熙描写过无数的外貌，唯独面对木生，觉得一切词汇都是枉然。

他不是生活在人世间的人吧，这是红熙对他的第一印象。

再次见面，红熙还是如此觉得。

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木生指了指摆好的太师椅，说道：“先坐吧。”

红熙听话地坐下，盯着木生的棋盘，问道：“你是在和自己下棋吗？”

木生点点头，道：“自己和自己博弈，才有乐趣。”

红熙不解：“可最后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输不赢。”

木生放下白子，抬头看她：“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自己博弈的过程。”

说到这，木生指了指棋盘，接着说道：“人心两面，好比黑白二子。博弈时各持一方，互为攻守。故此棋局如人生，对峙之时，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全看下棋之人的心态。”

红熙听得似懂非懂，再看这棋盘黑白分布十分均衡，猜想木生此刻心态应该十分平和，便问道：“木生，两年前我过这里，我想知道那时候我得了什么病？”

木生落下黑子：“你没病。”

红熙疑惑道：“没病我来找你干嘛？”

木生笑得很浅：“你只是，需要安慰罢了。”

红熙突然觉得木生在和她卖关子，便单刀直入地问道：“我想知道两年前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的那些噩梦是不是和我忘记的事情有关？”

这一次，木生没有回答她，而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去，说道：“你看吧。”

红熙结果这个皮质小本子，边翻边问：“这是我的病例？”

然而小本子中的笔迹令红熙浑身一震，那分明就是她本人的笔迹。

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凌乱的话语，看起来很像抑郁症患者的表达方式，但是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当时的红熙没有放弃生存的希望。

“我听见花落的声音，振聋发聩，陨石一般，在地上砸出一颗坑，红色的坑。”

“生而为人，我不后悔。可若是有来生，我不愿再做一个女子。”

“偶尔我也想放弃这个世界，于是我逃到梦境中，看另一个自我在外界纷落，真美啊，像一场初雪，那么澄澈无瑕，偏偏是最脏的。”

“今天我迎来了新朋友，他叫阿呆，这是我给他起的名字。我喜欢看他在阳光下瘦长的影子，像一把沉睡的利刃。”

“这里的夜晚是白色的，月光灼得我无所遁形，然后只能赤裸裸地，被审视。”

看完这些，红熙有些喘不上气，她隐约觉得，这份看似陌生的回忆是她噩梦的直接来源。

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翻，翻过一页又一页灰白的话语，直到最后，出现了一段长长的自白：

致未来的红熙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看到这封信。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是相信我，不要试图回忆你记忆中的那片空白，他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我用了半年的青春走出这片阴沟，请不要让这份岁月的代价白白流逝。

现在的你一定会是一个坚强自信的女子，拥有无可模仿的魅力，无法复制的才华，可能的话，还会有一个珍惜你陪伴你的伴侣。

这样就好，最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你你是我坚持下去的理由，千万不要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回去吧，回去本该属于你的地方，远离一切看似完美的男人，世上本无完人，越是完美无缺，他们内心的阴暗就越可怕。

最后，请你绝对地相信木生，他是创世之神，是你的救世主。

不该出现的红熙。

看完这篇自白，红熙回想起她实习生涯的那片空白，剧痛从心脏处绞动着传来，她连忙捂住胸口，大口呼吸着。

木生见状赶紧站起来，递给她一个黑色的药丸，又递过一杯水，红熙犹豫了一瞬，接过药，就着水吞服下去。

不一会儿，剧痛慢慢散去，红熙缓和过来，虚弱地道了谢。

木生看着她，问道：“你不作手术吗？”

红熙抬头，撞进木生看透一切的双眸，笑得有些勉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是不是连老家有几块地砖都告诉你了？”

木生回到座位，声音清冷：“红熙，你的情况特殊，拖得时间越久对你越不利。”

红熙淡淡地笑着：“是啊，本来有三成希望，再拖一拖就两成了，看起来差别不大嘛。”

木生表情淡漠：“这件事你没告诉任何人？”

红熙道：“你算不算个人？”

木生眼神空洞了一瞬，缓缓道：“当然，算了。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我知道，连你哥哥都不知道？”

谈起哥哥，红熙沉默了。红杉比红熙厉害，考上了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现在正在洛杉矶创业。他每天都很忙，偶尔抽出时间和红熙通个电话，总是刚刚嘘寒问暖几句话就被人打断，红熙也不想他分心，每次都报喜不报忧。时间久了，红杉便不再问东问西，只是逢年过节在微信上问候几句，至于红熙经历过什么，红杉一概不知。

木生猜出她在想什么，继续问道：“陌辰也没察觉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