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轻轻拂去栏杆上的积雪，倚靠着它，眺望着与法师塔对应的另一座高塔，战士之塔。

“你知道，为什么要建立双塔吗？”

叶艾不明白爱丽丝这一问有何意图，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耸耸肩，示意自己并不知晓。

“这座塔，原名为“魔法塔”，而那座塔，则是“战争塔”。”爱丽丝微笑着，并不意外叶艾对此一无所知。

“在学院建立之前，这两座塔便伫立于此。”

“原本，这里是紫荆花的军事重地，专门用作研究新式的魔法与战技，以及战争用的魔晶科技。”

“说白了，就是用来杀人的东西。”

“在战争结束前的一天，这里还有超过两百名奴隶与战俘死于杀伤测试。”

叶艾哑然。

他不知道这两座塔竟然有着如此的过往。

但比起这个，更令他不知如何作答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为何爱丽丝要忽然和自己说这个。

“竖立这两座塔的人，是我的母亲。”

“小时候，从书本中了解到这些事情的我很害怕，我害怕我的母亲，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那样残酷的事情。”

“引发紫荆花内战，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并残酷地清洗了当时最大的几个贵族。”

“就在一个月前，我重读了一遍我母亲的故事。”说到这，爱丽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艾：“说起来得感谢你，让我终于摆脱了过去那种幼稚天真的想法。”

“这使我有了全新的理解与看法。”

而她发生如此巨大变化的原因，大概也和她所读到的，关于自己母亲的故事有所关联。

那种曾令她苦思冥想，无法理解的东西，在她豁然的瞬间改变了她。

但，她究竟打算做什么，说这番话的意义又是什么？

叶艾依然不知道。

“谢谢你。”爱丽丝接着说。

如果只是为了感谢的话，那大可不必说的这么复杂，而且这样的感谢也完全让叶艾开心不起来，反而更使他感到焦虑。

“你想要我做什么？”与其在不安中等待，叶艾宁愿选择主动出击。

是要委托自己办什么事情吗？也好，哪怕只是为了消除这份不安，帮她做点什么事情也无所谓！

叶艾，甚至一度有了豁出去的打算。

但爱丽丝却笑了，笑得清脆，笑得灿烂。

叶艾闭上了嘴，死死盯着爱丽丝。

爱丽丝伸出手指，点着叶艾的胸膛。

叶艾的反应，仿佛是在爱丽丝的预料之内，也似乎是在她的预料之外，但不论如何，这个结果令她相当之愉悦。

“就和坎恩爷爷说的一样，你太欠缺安全感了。”

是试探，是验证。

总之，那番话的意义就是毫无意义。

叶艾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声音也变的稍有些有气无力。

“但你真的要求什么的话，我反而能……”

“你不必觉得亏欠与我，反而是我要感谢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戏弄，如今的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爱丽丝爽朗地摆摆手，示意叶艾没必要去想太多。

“已经成了习惯。”如果不是想太多的习惯，叶艾觉得自己也许也活不到现在，他应答着，却没有再听见爱丽丝的下文。

叶艾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只金色的巨大表盘，才猛然意识到，时间已经来到了接近十二点。

正如自己那个世界里，最后一分钟要停下节目进行倒数一样，这个世界里也有着类似的习俗吧。

于是，叶艾也闭上嘴，靠着栏杆，盯着那表盘。

只不过在他脑中流过的却并非时刻，而是一些胡乱的其他内容。

“咚咚咚。”

人们静息下来，在最后一分钟到来的如今，昂起头颅，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座战士之塔。

巨大的金色表盘上，三枚长短不一的指针，高高指着十二的方向，无限接近于重叠。

城市变得寂静，却并非毫无生气，因为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瞬间，那个如同讯号一般，引爆整场夜宴的十二点钟声。

“咚，咚，咚。”

时间仿佛变慢了，不仅仅秒针跳动的声音愈发清晰，就连高塔内部的相互咬合的机械声响，也仿佛可闻。

短短的，平时里在不经意间从指尖流过无数个的一分钟，此刻变得宛若一个世纪般的漫长，至少对于从未好好体验过时间的人而言，认真度过的一分钟的重量，要远远超乎想象。

秒针，继续跳动着。

“叶艾。”

在所有视线都集中于那只金色表盘的时候，那对如同宝石般的眼眸，却片刻不离身旁出神的，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少年。

“你对我……”

她的嘴唇微蠕动了下，犹豫不决着。

“怎么了？”觉察到爱丽丝的异样，叶艾终于收回视线与思绪，才意识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眸，竟然如此满怀令人动容的深情，令他也惊讶不已。

但在叶艾震撼的时候，一抹锐利的银光，却从眼前骤然闪过。

出于下意识的，对于危机的感应，叶艾后撤了一步，那锐利的剑锋才没有划伤他的身体，而仅仅是在他的外套上留下了浅浅的一道划痕。

叶艾睁大双眼，再看爱丽丝时，却见她长发随着奋力挥剑的动作而飘起，眼中带着一抹凌利的冷酷，那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这是……

“切，躲开了。”挥空的爱丽丝没有继续攻击，只是脸上带着遗憾的笑容，挑眉望着叶艾：“本来还想给你这负心汉放点血的呢。”

“你果然是要干掉我吗！”叶艾嚷嚷着，有些狼狈地摸了摸自己胸口衣服上的破洞，立即和爱丽丝拉开距离。

“要是打算干掉你的话，我就不会用这把剑了。”爱丽丝白一眼叶艾，说着，将那只细剑立起，向叶艾展示着剑柄上雕刻的精致纹路。

这把剑，是爱丽丝的守护之剑。

虽然寓意上是守护爱丽丝的，不得已用之的剑刃，而且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却被磨得格外锋利。

叶艾无语地看着爱丽丝，不知她的话有几分真假，只是维持着警惕，死死盯着态度轻快，恢复了几分往日天真神采的爱丽丝。

若说这是演戏的话，那这份演技未免有点好的恐怖。

“咚——咚——咚——”

就在二人对峙，相互沉默下来的时候，三根指针重叠，沉重的钟声也响彻了整座紫荆花学院。

随之一并响起的，是人们庆贺的叫喊，一潮高过一潮。

“你知道雪夜宴代表了什么吗？”爱丽丝举着的剑上，落了几片雪片，她微笑着，这时候忽然问叶艾。

“道别旧事，迎却新年。”叶艾即答。

“历史学的不错嘛，叶艾同学。”爱丽丝说着，放下了剑。

叶艾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这句话的意思应该也就是，以此刻作为交界，过去的事就当不曾发生吧。

“比起爱丽丝同学你，差得远了。”

“谦虚也是好习惯呢，叶艾，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中意你了。”爱丽丝笑着，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大方地说出来。

说这句话的爱丽丝，给了叶艾一种忒休斯的既视感。

莫不是爱丽丝的性格，也变得扭曲了。

那把守护之剑随着爱丽丝的这句话，也再度指向了叶艾。

要攻击过来了吗？

警觉的叶艾，已经做好了转头撒丫子就跑的打算。

但爱丽丝却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微微昂起头颅，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或者说终于像模像样地在叶艾面前摆出了公主殿下应有的架势。

“成为我的守护骑士吧，叶艾！”

这并非请求，而是命令。

来自一国公主的请求。

叶艾单膝跪下，如同所有场合里将要宣誓的守护骑士。

爱丽丝克制着雀跃跳动的心脏与涌上的欣喜，让自己以一个更加平静的姿态，将剑移动到了叶艾的右肩。

“对不起，请容我拒绝！”

叶艾合上了眼睛，感受着那贴着自己肩膀与脖颈的冰冷剑刃，在自己这句话吐出的瞬间颤抖了一阵。

“理由。”

合着眼的叶艾看不见爱丽丝的表情，但听得出她声音的冰冷。

而抵在自己肩膀上的剑在轻颤之后，迅速又恢复了平稳。

“因为我已经有了宣誓守护的人！”

沉默，或者说死寂。

叶艾屏住呼吸，不知道被拒绝的爱丽丝是否会愤怒地将剑往自己脖子的方向上移动几寸，但在开口说出这一回答的时候，叶艾的心中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糟糕结果的打算。

“呼——”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把剑在叶艾的肩膀上轻轻跳了两下，像是故意试探般地触碰着他的脖颈，爱丽丝缓缓地吐出一个声音，听起来相当吃力：“果然是这样。”

没有问那个人是谁，事实上不需要问爱丽丝也知道。

毕竟叶艾身边与他亲近的女孩，也就只有那样一位而已。

“你站起来吧。”剑被爱丽丝抽回去，她平静的说。

叶艾睁开眼起身的时候，爱丽丝已经转了过去，并背对着自己。

“这把剑，我会为你留着的。”

爱丽丝继续以平静的口吻说。

“真的，非常抱歉。”或者说，除了抱歉，如今的叶艾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我再砍你之间，离开这里，叶艾！”

这句话只是在调侃，但可惜的是，在无法克制愈发颤抖的声线下，这句话无论如何也变不成能令人放松心情的玩笑。

叶艾缄默不语，明知她看不见，但还是点点头，迅速地消失无踪，将这孤高冰冷的高塔，独留给了爱丽丝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