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霖身形隐在一颗树后,悄悄探出头,瞥了眼不远处一名正提着两大坛美酒的十二连环坞帮众。
天色渐晚,扬州城处处炊烟袅袅,多了几分烟火气。
张堂美滋滋地提着两大坛酒,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如此好的酒当然是用来孝敬齐三爷和诸位坞主的。
张堂做事一向都是十分得力,也难怪他能够在加入十二连环坞后能在短短半年内连升三级,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
齐三爷既然让他们去买酒,当然要买好酒。
那怎么知道这坛里的酒好不好呢,有人说判断一坛酒要看颜色、看埋藏的时间,也有人甚至只要闻一闻酒味,就知道酒是不是好酒。
张堂不会那么多的花样,他用的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他已在卖酒的陈记家先尝了三大碗。
不管什么人先喝了三大碗酒味醇正的好酒,再提着两大坛酒走在大街上,若是脚下能走稳当了那才是怪事。
张堂就这么一面走、一面晃,迎面就撞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啪嗒。
一声脆响,张堂手里的酒坛子应声而落,碎成一地碎片,浓郁的酒香顿时扑面而来。
酒,的确是好酒。
张堂提了提手中仅剩的另一坛酒,勃然大怒,指着那小伙子的鼻子就要开骂。
“你奶奶的走路不长……”
不长眼睛这几个字还没说完,对方已一把拉住张堂的衣领,正正反反抽了张堂七八个大嘴巴子。
嘿,这人先撞了人居然还不由分说的先给自己几个耳光。见过横的,没见过这么横的!
张堂晃了晃有些发懵的脑袋,抬手就要挣脱对方的手腕,谁知浑身竟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自己好歹也是个八品的好手,竟然不知不觉间就着了别人的道。
张堂心中又惊又怒,喝到肚里的酒早已化作了脑门上的冷汗,涔涔而落,张口欲呼。
对方已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咬着牙瞪着眼珠子,“不长眼的东西,在哪灌了点猫尿,撞了人你还想骂人。我呸,小爷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说着拖着张堂便朝一条僻静的胡同里走去,街上本有许多人的目光向他二人投来,但见不过是一个醉汉与人纠纷,纷纷摇了摇头,都未曾放在心上。
瞧那厮醉的,连站都站不稳了,活该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酒意全无,冷汗已湿透背心的张堂被小伙子仿佛拖死狗一般拖入无人的胡同,心中有苦难言,待要张嘴痛骂几声,又怕惹恼了对方,正拿不定主意间。
就听那人笑眯眯地说道:“悲酥清风,刚才我趁你酒坛打翻时候放的,酒香刚好能把这药的香气掩盖住。怎么样,你服不服?”
说话间,伸手便去解张堂的腰带。
亲娘嘞,这是遇上了有断袖之癖的采花贼喽。
“你、你想怎么样?”张堂声音已有些打颤,断断续续地问道。
“放心,我不杀你。只是跟你借几样东西。”说着已拨去脚下的靴子,伸手去拉张堂的裤子。
嗤啦一声。
张堂只觉屁股后一凉,裤子已被这人脱了下来,他仰天长叹一声,心中暗道。
罢了罢了,我张堂一世英名,不想今日竟、竟……,日后还如何在帮中立足啊!
却听那人站起身来,一面窸窸窣窣的解着自己的衣衫,一面骂骂咧咧道:“好不容易光鲜了两天,这回又得换上这么身狗皮,小爷还真是一辈子的穷命。”
接着一条长衫落在张堂的脸上,张堂只觉眼前一片漆黑,随即嘴里也被塞住,“这药后劲儿大,足够你在这躺到明天早上,小心些别着凉哈。”
……
邓霖穿着一身短黄色短衫走出胡同口,伸手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垢,晃了晃提着的一大坛酒,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齐老三仍大马金刀地坐在小院中得一堆土墙上,手中提着一大壶酒,阴鸷的目光却始终眨也不眨盯在酒窖那扇虚掩的房门上。
说实话,他并不想对酒窖中用火攻之计,若是赵紫衣逃不出来,他固然是死不足惜,那玄天宝鉴毁了岂不可惜?
只是眼下情势骑虎难下,周遭又有这么多的江湖人士瞧热闹,十二连环坞九大坞主联手仍拿不下一个赵紫衣,他们今后恐怕便要威名扫地,再也唬不住别人了。
一念至此,齐老三心下主意已定,立时便要下令放火,只是在这之前,须得把周遭之人全部赶走。
“诸位朋友,赵紫衣杀害我十二连环坞帮主李元鹰,与我帮实在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齐某带兄弟们前来,是志在必得。眼下赵紫衣藏身在酒窖当中作困兽之斗,敝帮要用火攻逼他现身。”
齐老三站起身来,朝四周围观众人抱拳行礼,接着道:“常言道,水火无情。还请诸位朋友让开些许,以免有所误伤。若是有哪位朋友想要浑水摸鱼的,也尽管来试试!”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尤其最后一句,个中威胁意味十足。
众人见十二连环坞此番势大,面面相觑片刻后,都是自觉退去。虽仍有个别不死心之人假意退去,实则隐在暗处观察。
至少明面上,众人仍是不敢公然与齐老三等人为敌。
唯独那名浑身邋遢、臭气熏天的乞丐,自顾自的坐在地上,啃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鸡腿,对齐老三的话不理不睬。
齐老三皱了皱眉,目中杀机一闪而逝,正要出手间突然瞥见那乞丐放在身旁的一只破碗,碗里不多不少放着五枚黄澄澄的铜钱。
齐老三眉头一挑,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与一名手下嘱咐几句后,也不再多言,转身面朝那酒窖,沉声喝道:
“赵紫衣,齐某人念你是江湖成名已久的英雄,不愿你被活活烧死在窖中。此刻只要你出来,齐某人与你单打独斗,一决生死,如何?”
忽听一人冷冷地说道:“凭你也想跟紫霞针君决一死战,撑得过二十招那才是怪事!”
齐老三闻言勃然变色,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那来历不明的青年乞丐。
齐老三冷冷地瞥了乞丐一眼,袍袖一挥间,一大坛酒已掷将出去,砸在那破旧的房门上,“哐当”一声跌的粉碎。
十二连环坞的帮众也有样学样,纷纷将手中的酒坛掷在酒窖的土墙上,一时间酒香四溢,洒落在地的酒水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流,朝酒窖内流去。
邓霖此时则也提着一大坛酒,悄声摸到那酒窖后开的天窗处,举起手中的酒坛,奋力朝窗上掷去。
齐老三打着火刀火石,一簇昏黄的小火苗映在他铁青的脸上,冷冷说道:“赵紫衣,我要点火了!”
沉寂,回答他的还是一片沉寂。
齐老三右手一挥,那一簇火苗飞去,落在地上泼洒的酒水上。
轰。
熊熊火光骤然亮起,映得原本有些昏暗的天色,顷刻间亮如白昼。
“赵紫衣,这可是你逼我的。”
齐老三冷冷瞧着面前熊熊燃烧地酒窖,一簇簇淡蓝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土墙周围,一阵阵黑烟朝酒窖内飘去。
咳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酒窖内传来,赵紫衣果然还没死。
你挣扎吧,快逃出来吧。
齐老三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扇着火的房门,体内气机已尽数灌注在手中的鬼头刀上,只要赵紫衣从房内走出,他便如雷霆万钧般出手将其制住。
炽热的温度炙烤着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土墙,一条条蛛网般裂缝从墙上蔓延开来,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一些坍塌。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从酒窖后面传来,齐老三心中骤然一紧,就听一声惨呼传来。
“赵紫衣,你哪里走!”
“哎呦!”
十二连环坞内七八条身影腾身而起,眨眼间已落在酒窖之后,但见酒窖后墙原本的天窗处已坍塌出一个足以通人的断口,一名身着淡黄色衣衫的帮众双手捂着眼睛躺在地上,一根银针插在他的脸上,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寒光。
紫霞针。
“朝哪个方向逃的?”
齐老三寒声问道,地上那人伸出一根手指朝西面一指,齐老三沉声道:“他受了伤逃不远,分开追!”
七八条身影转眼已掠了出去,几个起落间便已不见了踪迹。
邓霖猛然从地上坐起,随手将一根桑榆补衣服用的针丢到一边,嘴里喃喃地说道:“只要戏做得逼真,缝衣服的针也会变成紫霞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