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火红的日头映在扬州城苍凉而坚硬的轮廓上,残阳如血。
邓霖奔出怡红快绿楼,寻了方向朝南门而去,一路上但见兔起鹘落,也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士在朝南而去,显然都已收到赵紫衣与十二连环坞的消息。
扬州城是边陲重城,城中街道为方便军队跳动,修建的都是四平八稳,并无太多转角旮旯。
邓霖身上虽无轻身功夫,但年轻力壮,脚程倒也颇快,约摸半个时辰,已迫近扬州南门口。
远远便瞧见南门不远处一间房舍前,乌怏怏围着一大堆人,身材形貌各不相同,手上各执兵刃,显然都是江湖好手。
一道语声自人群垓心中传来,语声沙哑,似乎还带着些气急败坏,“赵紫衣,有种的就莫要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出来跟咱们决一死战!”
说话之人穿着一身淡黄色短衫,五短身材,鹰钩鼻、三角眼,手中一柄鬼头刀,面容沉肃阴鸷。
语音朗朗,离得近些诸人,耳膜都被震得隐隐发痛。
说话间,朝身旁三人一使眼色,三人微一点头,脚步轻盈的朝一间小院内掠去。
嗤嗤嗤。
三道锋锐的破风声,银光闪动间,身着淡黄色短衫的三人,方才掠起不足两丈,便齐齐痛呼一声,跌落在地。
双手捂着右眼,一道道血丝不住从指缝间渗出,在地上不住惨呼哀嚎。
赵紫衣的语声自院内一处幽暗地酒窖中传来,“齐老三,区区雕虫小技,便想瞒得过赵某吗?尔等若是想取赵某性命,何不自己来拿。”
齐老三面沉如水,冷哼一声,淡淡道:“抬下去。”
齐老三身后,数名同样黄衫打扮的江湖客,合力将三名右眼被毁的手下抬了下去。
邓霖来到近处,踮起脚尖奋力朝圈内瞧去,恰好遇到几人抬着伤员走出人群。
邓霖瞧得明白,三名伤者的右眼伤处,各插着一枚寒光闪闪的银针。
要人命的银针,紫霞针。
赵紫衣果然在这里,邓霖咬咬牙,奋力朝人群深处挤去,奈何此处人实在太多,挤了半天仍是在原地打转。
邓霖目光转动,突见另一侧人群中有一缺口,貌似没什么人的样子。顿时大喜,快步朝另一侧赶去,同时心中暗奇,“怎么这地方没人占呢?”
挨到近处,突然瞧见那缺口处正大大咧咧的坐着一肮脏乞丐。
那乞丐披头散发,瞧不清面貌,只见他大喇喇的坐在地上,身旁放着一只破碗,脚上穿着一只破草鞋,大脚趾头也露了出来,乞丐正伸手不住抠搔。
原来如此啊。
邓霖心下虽也有些踌躇,但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拍了拍新裁的裤子和短靴,径直从乞丐旁边迈了过去。
“哎哎哎,懂不懂规矩你,碗上跨过去要给钱。”
邓霖左右瞧了瞧身侧,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在跟我说话?”
那乞丐随意得将抠完脚的手指在裤子上抹了抹,挠了挠头道:“你这不废话吗,除了你,还有谁从跨过去了。给钱,五个铜板。”
邓霖皱了皱眉,却不想在此时多生事端,眼下查明情况,找机会救赵紫衣要紧。
伸手入怀摸出七八个铜板,随手便掷入破碗当中,发出“叮当”一声响。
那乞丐听得这“叮当”一声响,原本慵懒地双目陡然一亮,伸出抠过脚的两根手指,夹起破碗里的两枚铜钱,屈指一弹。
“嘿嘿,说好只要五个铜板,多出来的还你。”
邓霖眼前暗黄色的光芒闪动,他实在不愿伸手再接对方掷回的铜钱,不成想这两枚铜钱射来的极为刁钻,邓霖想要闪避也颇为不便,下意识间也是右手一挥,伸出两根手指。
那两枚铜板奇迹般就出现在他两条指缝当中。
“落地金钱诀,小子。你是金陵王家的人?”
那乞丐拨开遮挡在面前一绺绺脏兮兮的头发,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邓霖。
邓霖盯着指尖夹着的两枚铜板,一时间也是楞楞地有些出神,听到乞丐说出“落地金钱诀”这几个字后,方才回过味来,“什么,什么落地金钱诀。”
邓霖手腕一翻,将两枚铜板放入怀中,转身便要朝圈内走去,背后那乞丐笑道:“堂堂地金陵王,怎么也来打玄天宝鉴的主意了。自家的武功莫非还不够练么?”
邓霖目光闪动,他方才出手掷钱和接钱都是下意识地举动,却未曾想到这乞丐一口咬定他使得是什么落地金钱诀。
天地良心啊,他不过是那日在烟花间里翻过一两页落地金钱诀的秘笈,看了两幅根本瞧不懂的气机图,这就学会落地金钱诀了?
莫非这武功会自己上身不成?小说也不敢这么写吧?
“什么落地金钱诀,这不过是家传的……灵犀指法,粗浅得很。”
邓霖回过头来,随口杜撰一个名字,那乞丐浓眉一轩,喃喃得说道:“灵犀指法,没听说过……”
邓霖这才发觉,眼前这乞丐年纪并不甚大,年纪倒与自己有些相仿,浓眉大眼,方口大颐,虎背熊腰,眉眼间自有几分安贫乐道的慷慨气势。
邓霖心底暗暗喝一声彩,那乞丐哈哈一笑,也不甚在意,朗声道:“如此说来,倒是熊某眼拙了,阁下来此,也是来看热闹的吗?”
邓霖目光闪动,忽而蹲在身下,凑到乞丐身旁,低笑声道:“不错不错,我就是来瞧瞧热闹的,顺道来撞个运气,万一那……”
说到这里,闭口不言,只朝乞丐眨了眨眼睛。
其实眼下这情况,不用说乞丐也明白,邓霖自然跟场中大多数人的来意一样,想撞撞运气,万一玄天宝鉴落在自己手里。
“好,果然够坦白。熊某喜欢快言快语的人。”
说着伸手在邓霖的肩上拍了拍,用的抠脚那只手。
邓霖心中痛骂,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神秘兮兮地问道:“熊大哥,眼下这里面什么情况?”
“赵紫衣孤身进了那间酒窖,十二连环坞的九大坞主守在门外不敢进去,赵紫衣困在里面也出不来,僵持着呢。”
熊姓乞丐指点几下门口数人,接着道:“瞧见没,穿黄衫的都是十二连环坞麾下,为首的那人是齐老三。”
他指了指其中那个五短身材,手持鬼头刀的汉子,“此人阴险狡诈,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鬼脸狐狸,不过他此番倒算是栽了,这么多人也没能奈何赵紫衣。”
邓霖抬眼瞧了瞧酒窖四周,只见四周皆是土墙,并无窗户缺口,唯有向南开的一面低矮的小木门,此刻房门虚掩着,瞧不清里面状况。
二人正说话间,齐老三却是在那破落酒窖门前来回踱着步,捏着鬼头刀的右手上青筋暴起,显然他此刻心中震怒至极,只是多年城府让他勉强克制。
七日前,十二连环坞已收到李元鹰惨死的消息。摘心手李元鹰近年来在江湖中凶名赫赫,在帮中在稳坐第一把交椅。
如今他既然身死,有资格争夺帮主之位的便只有他与开山掌杜老二,此番他联手九大坞主来到扬州,名义上虽是要为李元鹰复仇,更重要的却是为了玄天宝鉴。
谁成想赵紫衣竟如此难缠,被他重手击伤后仍有余力,稍不留神竟让他逃入面前的酒窖当中。
这酒窖四周密封,除去狭小的房门外,便只有一扇不能通人的天窗。唯有正面强攻一途,反复使了几次,都被其以紫霞针击退,反倒伤了两名坞主。
齐老三左右踌躇,苦思解决眼下难题之策,心情烦躁,口中也觉甚渴。想到赵紫衣这厮却能在酒窖中畅怀痛饮,不由心中更恼,朝身后一名手下道:“去弄些酒菜来,今日便看这厮能跟咱们耗到几时。”
一句话方才说出口,脑海中精光一闪,“有了,酒。火攻!”
一念及此,不由哈哈大笑,吩咐一干手下,说道:“不错,你们都去买些酒来吃,吃完给赵三爷送行!”
众人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仍齐声应诺,抱拳行礼道,“是!”
邓霖皱了皱眉,一时也未反应过来,倒是他身旁乞丐心思灵巧,长叹一声道:“哎,赵紫衣恐怕要被活活困死在火海里喽。”
火海?
卧槽这么狠。
邓霖突然像炸毛的兔子般跳了起来,目光在四下不住游走,嘴里不住地道:“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间,一名黄衫人从自己身旁走过,邓霖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灵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