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昏庸，朝局昏暗，佞臣弄权，河不出图，路多饿殍，生灵涂炭······焚青雨印象里的天芝国，一直是一个能把古往今来所有形容衰颓和乱世的词语都用上的国家。

她从未到过天芝国，但各路仙人都是这么讲的，她便以为真正的天芝国就是如此。

来到天芝国这些日子里，她虽忙着赶路，却也没忘走马观花地瞅瞅这臭名昭著的天芝国到底是个啥样。

于是乎，她深刻地明白了那群看似脱俗的仙人骨子里的小肚鸡肠。就因为天芝国君公孙羁阳同仙家决裂了，自天君到各路仙家就什么屎盆子都往人家身上扣，实在是不太像话。

天芝国不仅政通人和，治军更极为严苛，边境守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焚青雨在天芝国充州的关隘口蹲了半天，愣是没看明白这群守兵是如何查验出关者身份的。她就只见那些行路人和军士，你点一下头，我点一下头，然后就放行了。没有文书，没有符节，那些人的手始终空空如也。

看的不耐烦的焚青雨，揪住了一路商队最末了跟着的脏兮兮鼻涕邋遢的黑瘦男孩。

焚青雨本想先套套近乎，问问男孩的名字，家庭。哪成想小崽子精明地很，小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直接伸了五个手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男孩身子细瘦，脸晒得黢黑，手指十个关节凸出地厉害，但是手晃得却是又稳又坚定。

焚青雨摸出五个铜板，搓开排放到男孩手里。

男孩得了五个铜板，扭头就跑。

这下焚青雨不干了。这小子要是打小就这么奸猾，将来十之八九是个奸商。锁仙链一挥就把男孩绊倒在地。

小孩往一边的商队看去，商队在一边的茶水摊修整，等待守兵验看货物，没人注意这不起眼的小屁孩。于是他一转头，拍了拍身上的土，死死瞪着焚青雨，又伸了五个手指头。

“你叫什么？”焚青雨问。

“五个铜板。”

“太难听了。”

“你才叫五个铜板。我说你还要五个铜板。”

小孩的眼神非常坚定，一副不拿到钱死不罢休的样子。然而，敏锐如焚青雨，早就注意到小孩腿抖得和筛子一样。于是焚青雨抱着手，想看看这小孩还有什么花招。

驼铃声自身后响起，商队的货物好像已经查点完毕，领头的已经过了关隘。

“好像没人注意到你不见了。”焚青雨嘴角微微勾起。

“啧。”小孩回头望了一眼，表情却是并不惊讶。而后，小孩腿抖得更厉害了，面上却是极力装出一副凶相：

“你不是本地人吧？刚那五个铜板算是我的封口费。如果想我告诉你出关的办法，还要五个。”

天芝守关极严，对别国人十分不欢迎。她一个韩泽国来的，还是同仙家有瓜葛的人，若是被逮着，下场绝对不怎么好看。

她倒是颇为欣赏那小孩的判断了，但是要她接受一个小屁孩的威胁，简直做梦。

“哦，不给。你不说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拎走，卖给拍花子的。”

“那我喊了。”小孩眼神里的凶恶暗淡了一丢丢，腿抖得更厉害了。

“喊。”焚青雨眯着眼，面上一副“敢出一声就立刻卖了你”的表情，她就不信她治不了一个小屁孩。

小孩干张了张嘴，怯怯地退了几步。到了，他也没喊出来。

眼看那边商队开始出关，小孩略有不甘心地嘟囔：“拿着你的家世文牒到州府，换一个盖在手上的通关印。”

“哦？你的通关印是在哪盖的？”焚青雨觉得这小脏孩应当不是正经在官府盖的印，瞧他一个人被拉出来，商队也没个人叫他。

小孩这下却着急起来，颤抖自小腿一路往上蔓延，手也开始抖了起来。不过，小孩嘴上确实说的非常坚定：

“当然是州府，是州府！”

焚青雨也不急。从刚才商队清点人数无人发现小孩不见和这小孩脏污破烂的穿着，她大概猜到小孩只是跟在商队最末尾打算混出城。至于通关印的真假，她只是瞎蒙的，可这小家伙心虚，抖得太厉害了。

小孩固执地和焚青雨僵持着，于是焚青雨出声提醒：

“商队可马上都走完了。”

小孩瞅一眼商队，眼中的盛气骤然衰颓。而后，小孩回过头，手颤抖着指了指焚青雨的腰间，开口：

“那我告诉你，你要把那个给我。”

这一回，焚青雨的眸子微微有些冷了。那男孩，手指正对的方向，正是挂在焚青雨腰间的琉璃浣月牌。

“不然我把五个铜板还给你，我只要那个。”男孩抬起眼，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还不行的话，我带你去盖假通关印。假的一个要一两纹银的，但是我认得他，可以不要你钱。”男孩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才说出了后面的话。

“你认得这是什么吗？”焚青雨发问。

男孩摇头，但是眸光坚定：

“可是我觉得，我会用到。”

“你叫什么？”

“······小迪。”

琉璃浣月牌乃是萧山的法器之一，是焚青雨姑母早些年制的，而后因为用处不大便多年弃置在法器库中，只有焚青雨察觉到了它凡人也可用的特征，经常偷出来用。多珍贵那是谈不上，姑母随时能制一只更大更强的。可若是卖给凡人，几万两总也卖得的，拿来换一个假通关印，实在不划账。

小孩见她犹豫，小脸拧巴道：“或者，或者，你也可以问我要别的······我先欠着，等我将来有了再还给你······”

商队的最后一辆马车已经驶出关口，等着最后尾随的几人通过便会即刻离开。男孩不停地用余光瞅着。

这小孩倒是会做生意，空欠条打的倒是畅快。

“你现下就着急出城，怎么带我去？”焚青雨再次发问。

男孩撕下他破烂衣衫上的一块布条，递了过来。臭烘烘的，焚青雨用两只手指捏起来。

“答应不答应？”眼见还剩两个人就全部都走掉了，男孩着急了。

“好。”为了出关，空欠条就空欠条吧。

仙家法器换来一处不明真假的地址和一条臭烘烘的布条，放走小男孩后，焚青雨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亏大了。可是那衣衫破烂的小孩，眼睛里始终闪着一些光亮，让焚青雨觉得他不像是个骗子。那孩子很聪明，也许琉璃浣月牌真能在某些时候帮到他，若真如此也算一种机缘。

男孩给的地址是花街柳巷里一家生意极好的青楼，焚青雨走到门口的时候有种被骗的感觉。

焚青雨将布条给了老鸨时，心中的尴尬早就泛滥成灾。

老鸨端着一张笑脸，擦了擦染着凤仙花的指甲，让五六个伺候茶水的小厮把焚青雨丢了出去。最末的小厮却悄悄凑到焚青雨跟前，塞了一张字条到焚青雨袖子里。

依着字条，焚青雨转道青楼后院，刚那小厮早就在门口低头等候了。

“姑娘实在太过明目张胆了，红妈妈委实是不得已，请姑娘见谅。”

小厮一面引着她上楼，一面解释。因为是后院，大多都是堆放杂物的仓库。有一个窗子是敞开的，焚青雨只瞅了一眼，那里面有一整排瓶子，焚青雨看瓶上的标签看的耳根发红。

果然是寻欢作乐之地，够开化，够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