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峰峰顶上,天和殿门口,辟珩掌门半皱眉头满脸担忧地看着焚青雨。自焚青雨回山的消息传来,他就被长老叫到了这里等待。
“姑母呢?”焚青雨做贼心虚,压低声音询问辟珩掌门。
他往天和殿后面指了指,做了个“你保重”的表情。
于是焚青雨绕过天和殿,看到了有些熟悉的一座屋子。印象里似乎是有的,好像小时候见过几回。而后,她醒悟。
——林家家祠。
这房子怎么会出现在萧山?
焚青雨的印象里,姑母对林家极其不喜。大抵是因为当初被送往仙山时被家人伤了心,入尘长老自打离家,多年来只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焚青雨出世,第二次是焚青雨成为孤女。
姑母竟然把林家家祠整个搬到了长老峰——只为了教训她。
立于林家家祠门口的入尘长老面色严肃,手中拿着一厚一薄两摞纸张。底下是萧山门规,上面薄薄几张泛黄的纸是林家祖训家规。
姑母面色非常差劲。原因应该不止焚青雨,还因为林家家祠。听云尘长老说,当年姑母为自己取定的仙名乃是出尘——她想同林家断的干干净净,同凡尘间的一切断的干干净净,从此再无父母亲人。但她师尊说不好,改作了入尘。
焚青雨还在想着,这边入尘长老的声音已然传入耳中。
“我算过你的命格,你同林家无缘,同我萧山无缘,同整个仙家更是无缘。但现如今,你既顶着林家女和萧山弟子的名号,便要受家规和门规的管束。”入尘长老面色难看。
焚青雨原本已经想好了全套的应对方法,不留余力地为自己减罚。
若姑母用萧山门规来罚,她便说自己不是萧山弟子,只是萧山仙人的亲戚;若姑母用林家家规来罚,她便说自己已然姓焚,林家的家规也不该全然作数,总要减轻一些;实在不行,她甚至打算把辟珩拉出来垫背,毕竟姑母再生气,总还是要顾着掌门的面子······
然而她抬眼,林家的家祠近在眼前,她偷偷看着姑母铁青的面色,突然就放弃了。
“萧山门规,弟子私自闯入仙山,罚禁闭一个月。”
“林家家规,忤逆长辈,抄写《孝义》十卷。”
“萧山门规,欺瞒师长,罚戒律阁抄写门规一遍。”
······
家规与门规穿插着,一条条陈列在前,入尘长老面色铁青地念着。辟珩掌门不知何时到了旁边。
通共数下来,焚青雨要禁闭九个月,抄写十二遍萧山门规、二十六遍《孝义》,打扫剑阁十日,清理天极殿香炉炉灰半月,擦拭剑阁藏剑五次,扫后山树叶一月。
“你可知错?”
“知错。”
“你可认罚?”
“认罚。”
这一水流程走的极顺,于是辟珩掌门看懵了。焚青雨这么个口吐莲花,黑变白方成圆的人,认罚何时有这般顺利?况且以他掌门的角度来看,入尘长老罚的太重了。
入尘长老将手里的家规和门规一丢,看着辟珩掌门道:“叫戒律阁主。”
辟珩微低头回应:“好的长老。”
焚倾雨本质上的确不是萧山弟子,而且满萧山都知晓长老怒劈香炉,焚青雨自己全盘认罚,辟珩便不好在这件事上再插话。萧山是极重辈分的,不然众弟子也不会巴巴地管焚青雨叫尊长。
戒律阁在白雁峰后山,入尘将焚青雨交给辟珩便不再管。离开天和殿,辟珩掌门细细地端详了一会他这位忘年交。
焚青雨被端详地浑身不舒服,问道:“我脸上有修行秘籍,还是有你的老相好画驰云?”
“都没有,有凡世间飘于空中的尘埃与你自身汗水和油的混合物,俗称污泥。”
焚青雨翻白眼。
下了青雁峰,一路上遇上了不少的弟子,他们挨个对掌门行礼,辟珩轻一摆手,认真地询问焚青雨。
“你怎么不似往日,有成千上万个理由等着你姑母?”
“我说不出口。”
“因为那座家祠?”
辟珩自然是不信的。焚青雨六岁就离开了林家,正是要学俗礼的年纪她进了萧山。所以,她应该不会对凡人的俗礼有多大的信仰。
果然焚青雨摇头。
“是因为姑母。”
焚青雨遥望青雁峰,她走的时候,入尘长老一挥袖便将林家家祠整座归了原位。焚青雨偷偷瞧着,入尘长老连看都不愿意看那家祠一眼。焚青雨对家祠的概念都来自于萧山的藏书阁,也是她长大了才明白那小时候每年都要去跪一跪的地方叫家祠。
她就是觉得,姑母为了罚她,把嗤之以鼻的林家家祠搬到了对姑母而言宛如信仰的萧山,她便再开不了口说一句话辩驳。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姑母极其讨厌那座家祠,那东西宛如一根利刺,姑母每看一眼,它便在姑母心上戳几个洞,哗啦哗啦地往外流着血。
她快些认罚,那刺便早些从姑母心上消失。
“我这一次是真真将我姑母气急了。”
她年幼时入尘长老便没打算将她接到仙山抚养,姑母觉得她既然同仙家没缘分,便该在凡界生活。辟珩掌门执着于将她引入修行之道,姑母从头到尾都是反对的。入尘长老不过是卖辟珩以及他师父云尘一个面子,所以甚少动手阻挠罢了。
这一遭她瞒天过海溜出去,姑母反应这般大是她始料未及的。然而跟着姑母生活多年,焚青雨自觉这次姑母虽罚的重,多少还是留了余地的。
关禁闭关的多了,自然同戒律阁阁主的关系就近了。看起来姑母罚她禁闭九个月,但满萧山,所有的阁主、仙师都清楚,戒律阁主苏衷同她关系极好。
其余弟子关禁闭缺衣少食,连被子都是最薄的。焚青雨关禁闭,衣食无忧,还经常被偷放出来住在戒律阁偏殿和阁主下棋。姑母若真要狠狠且不留余地地罚她,便不会将她送到苏衷手里。
焚青雨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九个月而已,我总能找到机会溜出去一两次的。”
辟珩撇嘴:“你倒是乐观。”
眼瞅着戒律阁的影子已经在山雾中隐隐显现,焚青雨想起了画驰云的话。她回来的急,一回来便被吼上了青雁峰,一耽搁差点把画驰云的事给忘了。于是她解下身上的荷包,从里面掏出玉牌递给辟珩掌门。
“画驰云给你的。”
辟珩接过去,略略瞅了两眼,一只手拎着玉牌上的挂绳道:“朝鹤国的国师牌。她过去就给过我,我没要。”
辟珩眯着眼,接着说:“你倒是会给我找麻烦。”
“你同她吵架了?”焚青雨好奇。在这次见面之前,她也有好些年没见过画驰云了。
她刚来萧山的时候,画驰云在辟珩的天极殿住了好些日子。当时她还是个纨绔子弟,同辟珩掌门并不熟,只听闻当时画驰云过来就是来谈婚论嫁的。然而后来画驰云突然间就从萧山消失了,辟珩掌门嘴里时时不离她,却从来不去寻她。
“吵架谈不上。”
辟珩眺望着戒律阁,突然停了脚步,转头看焚青雨:
“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焚青雨:“······”
请问哪一个比较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