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鹤国的前身,是轩辕国。数百年前,东方轩辕氏起兵建国,以姓氏轩辕为国号。轩辕国繁荣昌盛,大陆历经变故,其余政权几度易主,然轩辕国虽几度衰微,但始终屹立不倒,不曾灭国。
直到二十四年前。
轩辕王后、北地贵族莫氏奕欢,在其师画驰云及一众仙人拥戴下,以顺天应命得谕天神为由篡位,改国号为朝鹤。轩辕王朝就此结束。
“所以呢?这和你同画驰云决裂有什么关系?”
焚青雨遥遥望着不远处的戒律阁。若非辟珩掌门半路停下,同她探讨起了历史,她眼下应该已经在戒律阁里收拾好了屋子住下了。
就焚青雨而言,她不信辟珩会因为画驰云护着徒弟篡位登极而同画驰云决裂。
“画驰云是现任灵山掌门的师妹,莫千秋是她的爱徒,师父帮徒弟瞧起来天经地义。但是——”
辟珩摩挲着画驰云的信物,眉头微蹙。他眼中闪烁着纠缠的目光,瞳孔微微地抖着。
“天下人都以为是画驰云在帮莫千秋,但实际上,从头到尾,莫千秋不过是遵师命行事罢了。”
焚青雨一时没有听懂,愣了一下,只听辟珩掌门接着说道:
“灵山素来便同凡人的王权纠革在一起,里面有太多的弯弯绕绕。但这是头一遭,灵山把手伸的那么长。”
这下焚青雨听明白了,急急打断:
“你是说朝鹤国眼下实际上的国君,是画驰云?”
“是。也可以说是整个灵山。”
焚青雨感觉莫名其妙。
仙人以修行为重,以远离凡尘为德,焚青雨一直以为三大仙派之一的灵山之所以开帝王学广招皇室为弟子,只是为了教化凡人。仙凡两界差异太大,仙人当的好好的不去修行,不务正业跑去操控凡人的国家做什么?
辟珩掌门自是看穿了焚青雨的想法,道:“仙人普遍上没你想的那般脱俗。都是凡人之身修行来的,权利也好欲望也罢,凡人有的仙人大多也有,无非没那么强烈罢了。”
辟珩掌门皱眉想了想,又补充:“不过灵山控制朝鹤,直接的理由应当是咽不下一口气吧。”
二十八年前,灵山前掌门的亲传弟子弟子渡显受天芝国君公孙羁阳邀请,前往天芝国主持祭天,就此失踪。随后,前掌门前往天芝国寻弟子,竟死于公孙羁阳手中。天芝国就此同灵山交恶,又同整个仙家交恶。
朝鹤国自女君登极以来,与天芝国从来便没有休战过,但神奇的是,有仙人护国的朝鹤号称战无不胜,二十四年竟中竟没攻下天芝国。
焚青雨觉得事情诡异的紧,且从事情源头说起:“灵山是仙家,堂堂掌门,怎会死于区区凡人之手?”
“不知道,传言说公孙羁阳用了天芝的传国圣物无量鼎。”
于是焚青雨想到了她在天芝国边境遇到的那个女邪修和小乞丐,还有罗城的墨玉。小乞丐和邪修暂且不提,单说那墨玉,便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若墨玉是公孙羁阳安在朝鹤国的钉子,怕是会对画驰云不利吧。
况且说到现在,她仍旧没明白辟珩为何同画驰云决裂,她问:“那你就不担心画驰云同公孙羁阳对上了会出事?毕竟画驰云的师父都没打过公孙羁阳······”
辟珩掌门抬头看云,眼睛里闪烁着明晃晃的失落,他答:
“早年间我自是帮她的。我一直道她修为虽高,性子却软些,总是担心着她。然而画驰云既然主动去凡人的王权中搅浑水,自然不会真是那般软软的性子。”
画驰云扶持莫千秋上位,将轩辕氏的子孙连带忠臣尽数灭门,朝鹤国大局初稳后,她重用酷吏,反反复复地折腾轩辕氏剩下的旧臣,血洗朝堂。
“她害死的人,单是被酷刑折磨致死的,便要将算盘打烂才数得出一二······”
焚青雨听的有些喉咙发干,小声道:“她却是比看起来狠辣些······”
辟珩的眼神转向焚青雨,接着道:“一朝新臣换旧臣,凡人的政变本就是这个样子,加之她背负着为师报仇的执念,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同她决裂。”
朝鹤国的朝堂肃清之后,画驰云为保江山稳固,竟将手伸回了仙家。
“她为了将同轩辕王室有关联的仙家之人肃清,或暗杀或设局,将这些人害死的害死,流放的流放。怕天君派去清查的仙官找出这些仙人间的联系,她又杀害了一批无辜仙人。仙家同轩辕家关系亲近的,满打满算不过二十来位,但她为了混淆视听,竟杀了几百位无辜仙人······”
焚青雨听的汗毛倒竖,道:“你别讲了,我清楚了。”
几日前出现在她视野中的画驰云,一身戎装、风华绝代,看上去那么美好。虽然焚青雨当时便知道,想要在王权中翻云覆雨,自然不是心无城府的莲花。但辟珩掌门的描述属实完全超出了她的预计。
那个温柔嘱咐她的画驰云,为安抚百姓特意在街上浪费时间游行一圈的画驰云,还有她印象里为辟珩磨墨的画驰云,徒然变成了个操纵傀儡君王、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焚青雨觉得自己需要换个话题,不然鸡皮疙瘩会掉一地,她突然想起墨玉提过那邪修的名字,便问:
“你知道棘沧吗?”
辟珩肉眼可见地卡住了。他的躯体整个僵硬了一会,半晌他反问焚青雨:“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有八个弟子,老小却叫九九吗?”
焚青雨刚开始摇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那邪修······是你的弟子?”
难怪棘沧一眼就认出了收纳云霓披的青金石扣,若她是辟珩的弟子,自然对师父的法器很是熟知的。可是瞧瞧辟珩其他的弟子,那邪修滑腻阴冷的气质委实有些违和。
那边的辟珩掌门点了点头,惋惜道:“那孩子到底还是成了邪修。”
焚青雨感觉她在天芝国和朝鹤国遇见的事情即将明朗,她原本还想再问问的,但她觉得让师父去揭爱徒的丑事有些不好。辟珩那样一个人,对弟子是极为爱重的,门下出了个流放之徒他应当是极心痛的。
眼见天要黑,二人也不好继续蹉跎在白雁峰后山。再往下走,便是戒律阁。
现如今的白雁峰后山,特别是戒律阁周边,竹林高耸,遮天蔽日,最是清幽。
多年以前,白雁峰后山却是遍布珍惜草药,有仙家药王山的美称。萧山门派内部为争掌门之位曾经发生过一场声势浩大震动仙界的内战。白雁峰后山作为主战场,草药尽数被毁。
继任掌门为训诫后人,便在此地种竹、设阵法、开戒律阁。
此刻,戒律阁主苏衷,满面微笑地立在唯一没有种上竹子的旧战场上。他手上拿着一株青绿鲜嫩的竹苗。
当年那位掌门只种了小半座山的竹子,而后定下规矩——每每有弟子被罚至戒律阁,戒律阁便要依据其过错,判定该种几株竹苗。代代相传,现如今后山已有大半都竹色青青了。
“你又来了啊。”苏衷阁主先开口同焚青雨打招呼。
苏衷阁主指着不远处,满脸幽怨道:“那边最低矮的一片竹子,大半都是你的。”
焚青雨拱了拱手,回道:“承蒙苏衷阁主记挂,我自然是要时常来探望你的。”
“当不起,当不起。”
白雁峰后山为法术所毁,土地贫瘠,要重新种植自然要用法术来浇灌。这竹苗要用法术浇灌整整七天方能稳固,刚入门的弟子浇灌结束后灵力几乎耗尽,累的瘫倒在地。
焚青雨是个凡人,故而每次她被罚,浇灌竹子都是苏衷阁主来做。瞅见了“押送”焚青雨过来的辟珩掌门,苏衷阁主眯着眼睛,头大。
“每次你一人惹事,萧山掌门和阁主都要连带受罚,你还真我的祸星啊。”
他堂堂戒律阁阁主,严于律己,入萧山一千年,从未犯过半条门规,后山没有一片竹叶是属于他的。自打这焚青雨上了萧山起,他每年总要种上几棵竹子才能过年,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长老说这次你要关九个月。我记得你上个月才被关了十天。你一年有大半年在这面壁,不如干脆搬我这戒律阁住算了。”苏衷阁主继续嘴毒。
“若是有副阁主待遇的伙食,我便考虑搬过来常住。锁仙链还你。”
当初被她借走的戒律阁镇阁宝物,总算回到了戒律阁。
“听说你和邪修打了两次架,我这宝贝可还顺手?”苏衷阁主接过银光闪闪的锁仙链。
“顺手顺手,多谢多谢。”
其实她几乎就没用到。
因为焚青雨不是正经的萧山弟子,所以交接的极快。苏衷阁主安排了位置最好的屋子给她,一开窗便能看到苍青色的竹海,苏衷还抱了最厚的被子给她。
戒律阁到底是面壁思过的地方,整个戒律阁都被法阵包裹着,每到夜里寒冷异常。修为越高,反应越大。据说一万多年前曾有个阁主犯了错,被关在这里两天,出去的时候浑身僵硬,在云宫天泉里泡了十日关节才恢复了知觉。
对焚青雨这样的凡人来说,要好上许多。
入尘长老的怒劈香炉的事为整座萧山所知,苏衷阁主也不大敢一开始便给焚青雨放水,只好给了床被子。
于是被关的焚青雨,开始了在戒律阁裹着被子思考人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