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戒律阁的法灯早早便息了。
黑色占据了全部的视野,适应了黑夜后,窗外淡淡月光下的竹影看起来格外清晰明朗。戒律阁是整个萧山最安静的地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夜里,常有刻苦的弟子在三座主峰密林里修行,但戒律阁所在白雁峰后山,无论竹林有多繁茂葳蕤,都没有一个弟子过来。
戒律阁的法阵果真了得,焚青雨裹着厚厚的被子,四肢还是僵冷地睡不着。往日关禁闭,她夜里都是在戒律阁偏殿住的,那里从来都暖融融的。
于是黑夜里百无聊赖的焚青雨,盯着窗外的竹影看了半宿。后来她干脆裹着被子,起身把窗子推开了。戒律阁地处白雁峰后山,夜里自然有阵阵寒凉的山风。但戒律阁的法阵实在太冷,她已经不在乎小小山风了。
少了那层糊住了月光的窗户纸,竹叶和月都清晰爽朗了。
那天在百禄山,玄天释只一挥手,月光瞬间便驱散了黑暗,世界都清明了起来。于是焚青雨才想起,自己应该先问一问辟珩掌门,“碧落”这么个地方是哪里的仙山妙境。
但人总是先惦记害自己的人,然后才能想起对自己好的人嘛。
所以相比玄天释,她更想先搞明白邪修和墨玉是些什么人。而且那两人显然与画驰云有些关系的,询问辟珩掌门显而易见能得到些信息。
何况那玄天释出现的莫名其妙,也消失的莫名其妙,她一时想不起来他也是正常。
焚青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四肢冰凉,身上发抖的情形下睡着的。她只知道自己是被竹叶里摇摆的阳光晃醒的。
眼睛才睁开,鼻子便有些痒。
吸两口气,好像更痒了,头也有些晕。
“阿嚏——”
“阿嚏阿嚏——”
被她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吸引过来的苏衷阁主,觉得自己更加头大了。
不仅苏衷阁主,被请过来的医仙也头大。
焚青雨打小身体很好,生病不多。但只要生病,哪怕是普通的风寒,回回都得蹉跎两三月才能好个七七八八。
她体质特殊,身体就像个吸纳灵气的无底洞。仙家的草药大多以灵气来助人恢复,用到焚青雨身上和一碗青草煮的汤没什么两样——除了难喝能催吐以外,半点用没有。
按理说,身为凡人的焚青雨用凡人的药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但那些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好像并不比仙家的药灵光多少。
苏衷阁主坐在她病榻边,觉得脑袋大地要压断了脖子,用手捂着脸道:“戒律阁的法阵虽然会让你觉得冷,但也只是让你觉得冷而已。至于你开着窗吹着山风睡觉,那就不只是觉得冷了,会实实在在地伤风受寒。”
几方药开出来,入尘长老那边便亲自动手撤掉了焚青雨禁闭房间的法阵。然而焚青雨仍然觉得冷的不行。可惜这一回没有别的办法解决了。
给焚青雨开药的医仙看着自己开出的药方,由衷感叹:
“你也是当真命好有个在仙家做长老的姑母。若是生在贫寒人家,怕是病上一次,喝药便要把家里喝垮了。”
晕晕乎乎的焚青雨点了点头,她虽然晕,但却发自内心地觉得医仙说的有道理。
后来的十来天,焚青雨都过得晕晕乎乎的,无论白日还是夜里,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若是实在睡饱了睡不着,便也晕晕乎乎地在床上躺着,额上敷一块浸过冰水的手帕。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三次生病。不管这病有多小,她每次都晕晕乎乎虚弱无力,短则两三月,长则小半年才会好。她都习惯了。
然而这一次的转机却出现在了伤寒第十二天。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里玄天释像那天一般托着她的腰,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摸了一把好像还没摸够,又摸了一把。然后,他那只手一松,她便掉进了水里。那水一开始冰凉冰凉的,慢慢地开始升温,后来温温热热地极其舒服,她也舒舒坦坦地在湖水里休息了一夜。
待她醒来,身上便没那么冷了,更有了几分力气,不再是虚弱软绵绵了。
来把脉的医仙惊奇万分,一度怀疑焚青雨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然而小时候她生病,入尘长老什么灵丹妙药没试过?没一个有用的。
苏衷瞧她那样子,由衷感慨:“你这个人倒当真奇怪,好转的莫名其妙的。难道老天心疼你倒霉了十几年,发善心让你好了?”
焚青雨噗嗤地笑出声来。
第十三天夜里,她又梦到了玄天释。
这一回,玄天释倒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是来来回回地摸她的额头。
早上醒过来,焚青雨又好了些。这一遭好的更多,早起精神头便极好,食欲也好的不得了。
她好转态势势如破竹,医仙更加震惊:“你你你······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一直都好不了,这下不过两日就能下地了?”
焚青雨眯眼,她想到了某位无所不能的大仙,这位大仙连着两天出现在她梦里,她的病便连着两天好的飞快。
于是第十四日夜里,她合着眼不睡。
后半夜,就在她将将克制不住睡意,要沉入睡眠的清河中时,一只温热的手贴在了她额头上。
玄天释就那么轻轻地贴着,手中隐隐有灵力往她那边送去。那灵力让焚青雨觉得甚是舒坦,就像是第一夜那汪温暖的泉水。于是她一边受用着人家的灵力,一边冷不丁开口:
“公子夜半潜入小女子闺房,可是采花贼也?”
她本以为无所不知的玄天释早知道她醒着,哪成想玄天释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输送灵力的手抖了抖。
然后,她睁眼,做作地冲他跑了个媚眼,眼神还可怜兮兮的。
他问:“你有没有良心?”
玄天释这一出唱的好,他先过来治好她的病,令她又欠下一个大人情,这样她对那日被调戏也就不好发难。奸诈奸诈。然而焚青雨何其厚脸皮,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直接将话题跳到了上次两人分离之际:
“你那日为何将我扔在地上?”
玄天释没料到她话题转变的这么快,摸着下巴看了她一会。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玄天释最终认输,眼神诚挚地回道:“有人来找我了,若她见了你会很麻烦。”
焚青雨眼睛一眯,目光锐利,充满八卦:“你的小情人?你怕误会?”
“当然不是。”玄天释立刻否定。
这天聊的,就像是妻子抓住了丈夫喝花酒一般。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焚青雨干咳两声,道:“虽然你有一张甚是好看的脸,比那墨玉还要精致许多,我丝毫不吃亏。但我甚是讨厌此等行为,你若是再来那么一出,我不保证不会在你脸上留个巴掌印。”
半晌,玄天释回以两声咳嗽,这个话题就算翻篇。
焚青雨起身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水,一杯塞到玄天释手中,一杯拿来自己润喉道:“我又欠你个人情了,你先记下,你若以后用的上我,随时知会我。”
一边的玄天释挑眉。
“你欠的当真不少,不晓得如何才还的清。”
玄天释摸着下巴,假装那里有胡子。然后,他嘴角冽起,笑的蔫坏蔫坏的。
“我们碧落还缺一位君后,你要不要来试试?”
君后?焚青雨记得,这人说他是碧落的君主。闹了半天,这人要自己以身相许?于是焚青雨学他,也蔫坏蔫坏地笑。
“我还是算了吧,在下才疏学浅,貌若无盐,怕碧落臣民嘲笑他们陛下没有眼光。不过——”
焚青雨笑的更加开朗,接着说:
“你这么好看,做君王当真可惜了。不妨你给自己找一位君主,自己来当个倾国倾城的君后如何?”
我看你怎么接话。
玄天释:“······”
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