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萧萧,墨玉转身时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兜帽被吹掉了一半,乌青色的头发飘了出来,扭曲的身子也站直了,从佝偻老巫师瞬间变作了年轻的神秘术士。
墨玉摘下兜帽,问:“不知萧山的小侄女到朝鹤国来做什么?”
焚青雨站在高处俯视墨玉,答:“来找小迪。”
墨玉歪着脑袋点了点头,口中好像用气音说了个“哦”,他们二人距离并不近,焚青雨听不到。
“不知墨先生来此又是做什么?”
墨玉抬眼看焚青雨,眼睛慵懒地眯起来,答:“同你一样。”
焚青雨在石头上坐下,她在思考要如何脱身,同时也想套一套墨玉的话。比如小迪现下在王府中何处,还有为何他会出现在朝鹤边关。自然,面上她还是春风得意似地假笑着道:“好巧,芷兰轩那日别后,竟在朝鹤边关和文王府都偶遇了墨先生。”
“是啊。可巧侄女有个牌子落在小迪手中,而本公子所图谋之事又要用到那牌子,自然同侄女会多遇见几遭。”
焚青雨心下有些冷。琉璃浣月牌的事墨玉是知道的,那便不好办。墨玉既要用,定不会让她拿回去,而她又打不过墨玉。
墨玉将自己被吹乱的额发往后捋了捋,继续道:“侄女若还想蹲着,那请自便。不过小迪,你是绝对见不到的。哪怕你溜进了王府,也是见不到的。”
焚青雨看着他。她想去套墨玉的话,没想到他竟将她想问的全部坦承地全部讲了出来。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墨玉根本就猜到了她要问什么。她从高地蹦到了墨玉面前,往他身前走了几步,问:“我这主人总是该好奇好奇,不知墨先生要我那破牌子做些什么?”
风声呼呼,墨玉不答。
焚青雨站在墨玉面前,认真地盯着他等待答复。
良久,墨玉拉起了自己的兜帽,将脸遮起来道:“你既是做侄女的,便乖乖地做侄女。知道太多的人,命都不会太长。”
墨玉的身子又变得佝偻起来,驼着背缓缓地往前移动。他走的极缓慢,若不是他主动暴露,焚青雨绝不会将眼前老者同他联系起来。
瞧墨玉这动作,似是要走了。焚青雨往路边退了退,站定。
只见墨玉缓缓挪动到焚青雨身侧,突然转脸用兜帽看着她,用那苍老沙哑的嗓子地开口对她说:
“你是个坏事的。”
焚青雨既答应了姑母,琉璃浣月牌她自然还是要拿回来的。所以小迪她还是要继续找的,会不会坏墨玉的事她也说不准。
她后退了几步,离墨玉远一些作揖道:“墨先生走好。”
墨玉嗤地轻笑了一下,忽然打招呼似地朝焚青雨招了招手。
焚青雨并不大理解他的意思,但总不会是在同她道别。
今夜后半夜风突然大了些,焚青雨往下拉了拉袖子。然而拉袖子并不管用,她还是觉得冷,眼下虽是初冬,夜风也不该这般刺骨,想来明日定会有大雪。
墨玉停在那,长兜帽将脸遮的严严实实。他倒是当真磨蹭,焚青雨觉得夜里越来越冷了,她已经想先告辞去屋里暖一暖了。
焚青雨拽了拽衣服,若墨玉还不走,她便先走。这主意刚打定,便听那站的似雕塑一般的墨玉开口问她:
“可好受?”
焚青雨并没有听明白,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墨玉并不答话。
实在是太冷了,风吹的脸上的骨头都开始疼了。焚青雨伸手准备捂一捂自己的脸,胳膊一抬,忽然发现整只手的颜色都是死人般灰败。她抬头,看见墨玉的兜帽微微抬了抬,又问她:
“可好受?”
焚青雨往后退了一退。
初冬的风,的确是不该这么刺骨的。原来她脸上的骨头疼,是因为中毒了。她仔细瞧了瞧自己灰白色的手,她小时候跟着南栖学过几天毒理,会有这般反应的毒物并不在她学的那几页书里。也对,邪修的奇毒,自然大半都不会为仙家所知。
她身上的骨头更疼了,一阵一阵的,疼痛逐渐加剧,脸上和手上的最为剧烈,指甲盖像是被人生剥了。
墨玉依旧是定定地站着,他没在等焚青雨回答是否好受,揣着手一副看戏的模样道:“不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只是吹不得风。一吹,便疼。”
说完,他看着焚青雨僵硬的面部肌肉,又补充:“吹的越久,越疼。”
这句话说完,墨玉是真的打算走了。他是一路走来时非常悠闲,佝偻着身子迈着老头的步调缓慢地来,走时身子仍佝偻着,但却连最快的少壮年也追不上他,想来他是御风离去的。
又一阵风吹来时,焚青雨的头属实像有无数条蚰蜒想钻进她脑子里,不断啃食着颅骨。她撕下外层的衣摆将头和手严严实实包裹住,尽可能快地往大司马府走。
墨玉到底还是怕她坏事。给她下了这样的毒,她出门便要慎之又慎。朝鹤国的初冬,十日里有九日半都是大风天。眼下才吹了这一小会,她的头和手的骨头已然痛的几乎没了知觉。
带着这样的毒,她是绝没有办法继续整日整夜地监视文王府的。就算她意志力好,不怕疼地来蹲守了,也必很难专心。
这是真的脑壳疼。
文王府与大司马府分别坐落在王都的北边和南边,要走路去大司马府属实不算一段小路程。
“嘶——”
穿过了北市集,不知又吹了多少阵风,焚青雨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开始疼痛起来。最初是隐隐作痛,风一来,疼痛便更上一层,渐渐地像是有上万根小针在刺她。
穿过南市集后,她尽量地不在风来的时候走。风来,她便找个可以略避一避的地方躲着,等风停了再走。
文王府近在眼前。
她出门时是翻墙出来的,角门并没有给她留着。
焚青雨站在墙角下,又有风来了。
若是翻,她痛的关节都张不开,必是极难翻的;若是不翻,谁知道下一个无风期会是多长时间,够不够她翻过去。
焚青雨望了望高高的墙头,一咬牙,脚踏上了墙边的歪脖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