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强还没敲门门已开了,苏芳梅揭起印着“县委306号”红字的白门帘与高自强面对面站着,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下:苏芳梅上身是淡黄色高领毛衣,下身是斜纹暗花棉裙,神情呆滞,眼角挂着泪痕。高自强低了下头,咽了下唾沫,这段上火了,咽喉牙龈一直肿痛难忍,即使咽唾沫都是锥心的疼。苏芳梅挤出一丝笑容把高自强迎了进去,给他倒了一杯茶。两个人又怔怔地看了一下对方,一句也说不出来,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沉默起来。高自强端起杯子,端杯子的手有些颤抖。苏芳梅抬起头问道:“你早饭还没吃吧?”高自强看了苏芳梅一眼,很快低下头说:“吃过了。”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房子里静悄悄的,只听窗外雪松枝头鸟雀“喳喳”的叫。苏芳梅迟疑了一下说:“我分到这儿后,你为什么不来?”语气中略带着责怪。高自强心里像触电般颤抖了一下,他用两个大拇指在茶杯壁紧张地滑动,以调整内心的紧张,又有点像被审的犯人一般胆怯。当苏芳梅再一次问到这句话,高自强嘴角嗫嚅了一下。苏芳梅眼里一汪泪水滚落出来,她捂住嘴哭道:“你为什么没来——?!”高自强依然低头不语,苏芳梅哽咽着啜泣起来,鼻子口里都是泪水。高自强更显得局促不安,慌乱无措地站了起来。苏芳梅抬起头,满脸泪水望着高自强。高自强迟疑了一下,痉挛般地走到洗脸盆架跟前拿起了毛巾,递到了苏芳梅手里。苏芳梅用毛巾擦了一下鼻泣,止住了哭声说:“你若早到我这儿来,还会发生以后的事吗?!”
高自强懊悔地低下头,苏芳梅哽咽着问道:“哪你准备怎么办?”高自强迟疑了下,温和地反问道:“把我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苏芳梅哑口无言。
停了一阵子,苏芳梅的情绪稍有缓和,她自言自语般诉说起师范的那些事,诉说她毕业后如何日夜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但是,现在这一切将像梦一样结束,而且永远都不会再来!
高自强心如刀绞,这些他能不清楚吗?!尽管他的咽喉很疼,他还是咽了一大口热得发烫的茶,任凭那撕心的疼痛疼彻整个咽部,整个胸腔,整个身体!停了会儿,他噙着泪水,脸色苍白,声音沙哑地说:“芳梅,忘掉过去吧!”
苏芳梅震惊地望着高自强,当她看到他的眼珠都成了红的,欲言又止。
到了下午三点,苏芳梅才想起让高自强到外边饭馆吃午饭,其实两个人都不感觉饿。高自强提出要走,要赶直达村里的班车。
苏芳梅扑簌地掉下几颗泪来,抬头怔怔地望着自强。自强看着苏芳梅那挂满了泪痕的大眼,那散发着洗发液香味的乌发,眼前又浮现出毕业离校时在假山前那枝亭亭的白玉兰来,它是那么的尊贵而不炫耀!一阵冲动让自强只觉眩晕,他忙屏气紧急地调整自己,控制自己,但头脑里已是一片茫然空白,他仰面避开苏芳梅那忧伤深情的目光。
苏芳梅怔怔地凝视着高自强那浓黑的蚕眉,峻毅的大眼,宽阔的脸庞,伟岸的身材,这就是她爱慕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同班同学,这就是她敢爱而不敢接近的高自强!这就是她将要失去而成为别人丈夫的心上人!苏芳梅背过身失声哭了起来。自强痛苦地咽了下喉咙里的泪水,停了好大一阵子,用从未有过的那种亲切温和语气叫了芳梅一声。苏芳梅转过身抱住高自强,头挨着他的胸呜呜大哭。高自强默默地站立着,任凭她那么抱着,没有做任何反应。停了好久,苏芳梅松开高自强,用手擦了擦泪说:“还是到外边食堂吃些饭吧?”高自强说:“不了,我确实不饿,再迟怕就连不上车了。”
苏芳梅只好送高自强,一直把他送到车站。高自强上了车,苏芳梅嘱咐道:“以后到县城了一定要进来!”高自强点点头。苏芳梅一直目送着那班车消失在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