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充一路飘飘然的回到家中,见儿子正神情严肃的端坐在前厅内,马充也不理他,不想换下朝服后,人仍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
“你在此不言不语的坐着,是在向我示威?”马充坐在他对面,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的说,“你出去这一段日子脾气倒倔了不少。”
马晨淡淡地说:“父亲很开心吧。”
听出他话中带刺,马充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晨冷笑一声,说:“父亲不必装了,我什么都清楚。严将军之死是你谋划的,不是吗?”
闻言,马充猛地站了起来,满脸通红的给了他一巴掌。
“混账!胡言乱语什么,严将军是暴病而死,与我何干?”
前厅的门大开着,下人们在庭院内来来往往,马充心里又气又慌,他一时气极大吼出声,这下想不叫人听见也难了。
马晨毫无防备的挨了这一巴掌,左脸又红又肿,他面无表情的拭去嘴角的血痕,冷冷地说:“父亲这是恼羞成怒了,敢作不敢当么,父亲也知道自己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
马充强压着怒火,起身关了门又回到位子上,面色忽然诡异的沉静下来。
“你既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你也长大了,该懂事了。”
“朝堂之上,原本是李相和严风各领士族和寒门两大势力,寒门虽弱,但势力日渐增长,士族虽盛,却已呈衰败之势。如今严风已死,寒门败落,李相已老,士族无人。”
“而我,为陛下谋划,正当其时。我得了陛下青睐,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取李相而代之,你我父子相继,家族辉煌指日可待。”
马晨默不作声的听他说完这一番话,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
“这就是,父亲的大业?”
马充看他一眼,说:“不,这是家族的大业。”
“呵。”马晨冷笑道,“所谓大业,就是争权夺利,所谓大业,就是泯灭人性,所谓大业,就是祸国殃民?不必再为你的私欲找借口了,无论找什么样的借口,都改变不了你残害忠良的事实!”
“住口!”马充低喝一声,“你懂什么,在这里和我叫板,哪个胸怀大志的朝臣手里没有人命?”
马晨摇摇头,冷冷地回答:“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从前你做过什么,严将军都已告诉我了,你残害忠良,媚上欺下,祸乱朝纲。”
“还有,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去边关?从前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我,如何担得起抵御蒙古的责任?若是天下百姓因此遭难,父亲可会有一丁点的不安自责?”
马充怒道:“那是父亲在为你谋划!那是若是严风回京了,我会将手下得力的将领都交给你,他们虽不及严风,也是我精挑细选的人,抵御蒙古有他们就够了,根本不用你亲自上阵!”
“我的副官和父亲说的话竟然如出一辙,一样的冷血一样的清高!”马晨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在你们眼里,人命如草芥,国家兴亡不及家族荣辱,你们可以为了权力之争牺牲上万的士兵,不顾天下百姓,这就是士族的高傲么?”
“这时看来,那严风死的也不可惜。”马充冷冷地说,“竟然把他们寒门那一套教给你,妄图将你归入寒门,呵,他休想。”
马晨胸口起伏着,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意,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严将军说过的话:
知错就改,好!你不是要上战场吗?我答应你。你记住,从此你必须得做出一番成绩来,等到有一日国家需要你、百姓需要你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
究竟要拥有怎样的胸怀,才能对政敌之子说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究竟要怀着怎样的大爱,才能对迷途少年许下这一句救赎般的诺言?
又是多么冷漠又无知的人,才会逼死这样的严将军!
马晨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请你不要诋毁严将军,我选择什么,是我自己的事。”
“怎么是你自己的事?你是我的独子,这是家族的事!”
“不。”马晨摇摇头,面无表情的说,“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失望,更让我厌恶,从此刻起,我脱离家族。”
马充难以置信的说:“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我脱离家族!”马晨冷冷的看着他,“我会娶严将军的女儿,带她离开京都这个肮脏的地方。”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马晨冷笑着说,“您别忘了,严将军的旧部还在呢,如果父亲敢做什么,他们可不会置之不理。”
话音刚落,马晨就跪在地上,朝马充拜了三拜。
“母亲不在了,我便只拜父亲吧,父亲生我养我,大恩难报。以后不能在您身边,还请您多多保重。”
马充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心软了几分,也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你,你要去哪里?”
马晨起身,淡淡地说:“她想去哪儿,我就陪她去哪儿。”
意识到儿子口中的“她”是谁,马充再次怒上心头,他恨恨地说:
“严风好本事,让你这么听他的话,他那女儿生在寒门,又能有几分教养!”
“父亲!”马晨的声音陡然拔高,“不要逼我恨您!”
马晨站在他面前,双眸冷冷的盯着他,马充心中一惊,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儿子是那样的陌生,身为一个为官多年的人,竟然被他的眼神震得身上一凉,冒了一身的冷汗。
马充扶着桌子,缓缓坐了下去,他故作镇定地说:“和你说再多也是无用的,你若想走,即刻就走吧!”
令他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马晨就立刻毫不犹豫的出了前厅的门,他的心霎时间凉了半截。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马晨又转身走了进来,可是,他还没来得在心中及暗暗自得,马晨就说:
“有句话忘了告诉父亲,说完了我就走。陛下杀得了严将军,就动得了您,父亲好自为之吧!”
说罢,马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马充独自坐着,表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可他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