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除夕,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乐呵呵地吃着年夜饭。举起酒杯,共同期许新的一年。
轮到许愿的时候,阿潜说他要天天都有肉吃;哥哥和娘亲都希大业得成,希望把失去的一切,都一一夺回来;我嘛,我想要大家都好好的,平安喜乐,常常相伴。最好,快些让我恢复记忆。
我们团坐在屋子里守岁,听着窗外呼呼风声,乾元一年的正月初一,也便来了。
这年的元宵,哥哥还带着我与阿潜去看了灯会,街上热热闹闹,各式花灯惹人驻足。天上劈里啪啦放着烟花,灿若星火,又转瞬即逝。
阿潜拍着小手直说好玩,闹着要买回府放。哥哥不许,言颇为招摇。我看到阿潜那小嘴,都快撅上天了。阿潜拉着我,一个劲儿地叫“姑姑~”
我笑摇摇头,“哥哥,就让他放吧。元宵佳节,热闹热闹而已,料也不妨事。况且,我们现在都只是商人。”
哥哥有些无奈,“你呀,就惯着他。”
却还是买了好多,当那些烟花一齐点燃,整个朱府,仿佛都映衬在熠熠繁星中。
赭城的日子过得甚是安稳,闲来无事,我就充当起了阿潜的教书先生,从《三字经》到《千字文》,再到《论语》《诗经》,阿潜都学得很快。他聪慧灵敏,活泼可爱,倒是陪我打发了许多无聊时光。
府里的大小事,外面的大小事,都是娘亲和哥哥在操心。我本欲想帮他们些什么,可他们说‘雪冷’之毒非同小可,只让我好生将养,不可操心其它。
我这‘雪冷’之毒,也一直未得解,只能依靠哥哥配置的药丸暂控其寒。我现在是离不开那药丸儿了,只要一天不服用,那炙骨之寒,就能要了我的命。
哥哥和娘亲都很爱我,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他们都会满足。得了什么宝贝,哥哥都是第一时间拿来送我,我一有不舒服,头痛头晕什么的,哥哥就紧张得不行。小到衣食,大到住行,哥哥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他一有空就来晴雪苑陪我说话,跟我讲些小时候的故事。说小时候爹爹与娘亲总宠着我,自己就很是不忿,觉得娘亲都不爱他了。心理不平衡下,老爱欺负我,抢我东西吃,还要拿走我心爱的玩具,而每次他一欺负我,我就找娘亲哭鼻子。然后娘亲就打他手心,然后他更是不开心,虽不抢我东西了,却借着哥哥的名义让我做这做那。我也不是好惹的,就经常反抗他,所以我们两个就经常打架,而每回都是他赢。
直到有一年父王外出狩猎,带了我们俩,我不知轻重一个人骑马去追兔子,结果收不住僵,直冲到了山崖边。关键时刻是哥哥扬鞭追来,勒马叫停。可一切都已太晚了,我从马上跌下,眼看就要滚下悬崖。哥哥不顾危险追上来抱着我,结果,我们俩双双滚入了深渊之中。
幸而山崖下是一滩湖水,又幸而哥哥武功厉害,以至于我们只是摔折了腿,未就此殒命。
哥哥说他就是在那时候意识到我对他多么重要,他觉得失去妹妹,自己也活不下去。
听娘亲言,从那以后,哥哥就像转了性儿似的,好吃的要留给妹妹,好玩的也要找妹妹一起玩,连读书,都要和妹妹一起读。甚至我对那个男孩子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话,他都要派人去查查人家底细,怕人家居心不正。
娘亲说到这里就笑,“你哥呀,想是良心发现愧疚了,要把以前欺负你的都补回来。”
娘亲还道,我十五岁那年,哥哥曾亲自到千里迢迢的极寒之地猎了几只雪狐,就为了做件披风送我当生日礼物。那时玉铭也不过十八岁,一路奔波劳累,又在北边受了风寒,回来就病了,发起高烧来。却还是在我生日那天,强撑着起床,顶着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将雪白的披风递与我手。
我听到这些,时而发笑,时而感动。哥哥,他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了。
现在也是,对我是极好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了。
可是玉铭在除我之外,对其它人都很凶。我听说他有一次画画,丫鬟不小心将茶渍溅到了他的画纸上,玉铭就命人把那丫鬟拖下去,乱杖打死了。
还有,玉铭哥哥喜欢研究医药,总爱制些新鲜玩意儿,那些玩意儿也不是好玩意儿,都是些毒,各种毒。有一回毒药制成,需要找只猴子做实验,可派去抓猴子的侍卫却无功而返。玉铭就…直接把侍卫当了实验品。
我看到那侍卫被抬下去的时候,脸色乌青,双目狰狞,手脚僵直地翘起。想来,是死的极痛苦的。
这时候的哥哥在我看来有些可怕了,我想劝劝他,让他别残害无辜。
可哥哥却说我不理解他,生了好一阵子气。
娘亲告诉我,研制这些毒药都是为了能杀文德皇帝,为了复国大业,为了让我们有出头之日。那侍卫办事不力,连只猴子都抓不到,无用之人,留来何用?杀便杀了。
娘亲的话有道理也没道理,我就是觉得,哥哥不该拿人当实验品。
可看到哥哥那么辛苦,还有对我那冷冰冰的态度。我还是做了他最爱的桃花酥,殷勤地请他品尝,也算是,认了错儿了。
以后,我就不管他做实验的事。
冬逝秋末,夏又去,春又暮。
转眼间来到赭城一年有余,晴雪苑中的金梅已开了两轮,阿潜现在连《中庸》都会背了。
娘亲和玉铭哥哥也越来越忙,他们这两年往京里布置人手,培植羽翼,似乎收获还不错。可近两月却颇为不顺,连着朱氏的生意,也折损了不少。
哥哥说,是文德帝搞的鬼。望着阴绵绵的天,想着娘亲那越来越深锁的眉头,我忧心忡忡,恨自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姑姑,我都大半月没见过爹爹了,我好想他,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呀?”阿潜扯着我衣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
玉铭最近很烦,亦很忙。
前些日子派去刺杀文德皇帝的人,失败了,连莫廷太傅都没能回来。哥哥急着想对策,天天和臣下们待在一起,所以别说阿潜,连我都大半月没见过他了。
我摸摸阿潜的头,“我们做点糕点,一会儿就给你爹爹送过去。”
阿潜拍拍手“好呀好呀,爹爹最喜欢桃花酥了,我们就做桃花酥吧。”
我带着阿潜去了小厨房,花了好些功夫,才把桃花酥做出来。
端上桃花酥,带着阿潜去到玉铭的院子。远远地,就听到争辩之声传来,似是哥哥和那些大臣们在争论什么。我本欲叩门而入,却突然听到他们在讨论我,便带着阿潜隐在门栏外,悄悄听了一耳朵。
好像有人在埋怨着,“三小姐和故去的翊皇后长得极像,若让三小姐进宫去,来个‘美人计’。那文德皇帝,早都死了!莫廷太傅也不会死,咱们也不至于损失那么多兄弟…”
然后是玉铭愠怒的声音传来,“我说了!三小姐是我亲妹妹,我怎么能把她送去仇人身边,这事儿绝无可能!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瞬,我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膀大腰圆的朱骁猛地跪在地上,恳求道:“爷,要说其它办法,咱们都想遍了,也都试过了。文德帝狡诈非常,这一年多来,咱们死了多少人,你不是不知道。派去宫里的暗客,也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这要放在以前,我们是绝不敢打三小姐的主意。可如今这局势,文德帝怀疑我们朱氏产业,处处压榨打击,生意是越做越难!他还派暗卫处处搜查西玉旧党,我们以前安排在六部的人,也大都被他纠了出来,处以极刑,损失惨重。照这样下去,不但复国无望,所有人,怕都难逃一死啊。”
我看到哥哥烦躁的揉揉脑袋,他光洁的额头皱了起来。
那朱骁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搜集的各项消息都证明,文德帝极是爱重翊后。三小姐又和她那般相像,若进得宫门,取其信任,神不知鬼不觉毒死那皇帝。岂不妙哉?牺牲三小姐一人,便可赢我西玉国复兴,为谨焱帝报仇雪恨。还请爷三思!”
随后那些人全都跪下,重复着那句,“请爷三思。”
玉铭望着他们,气恼的甩甩手,“三小姐是我妹妹呐,你们不要逼我!”
底下的人还是那句,“请爷三思。”似有长跪不起之势。
玉铭长叹一声,他背过身去,显是气极。
我看到这里,也全都明白了。朱骁口中的翊后,就是玉和予,当今大苏皇帝苏文安已故的妻子,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当初就是她伙同苏文安,抢走金矿地图,杀了我的爹爹,掠夺我西玉土地。害得我们一家流离失所,害得我失忆。
可笑的是,因为血缘关系,听底下人说,我们居然长得极像。苏文安那么爱她,想必对与她相像之人,定是不同。而关键是,因为启祯皇宫规矩众多,娘亲曾告诉我,‘公主不得接见其它外使’就是顶大一条,所以苏文安,应也从未见过我。
现下西玉旧人因复国一事死伤惨重,苏文安加紧对旧党的清理,从前富可敌国的朱氏产业,频频被人疑心与西玉有染,因大苏的故意偏颇,生意日渐颓靡。西玉之势,已呈日落西山之态。
仅凭我们几人,复国,怕是无望。
只是所有人都不甘心!爹爹、嫂嫂、莫廷太傅,那么多人死在大苏铁骑之下。怎么能这样算了?!所以苏文安必须死!杀了苏文安,大概是哥哥最想做的事了。
我推开门,声音清亮而决然,“我去。”
众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书房中一片寂静,静得只听到我榴枝绣花鞋踏在地面的声音。
哥哥诧然地望着我,“你怎么过来了?”
我定定望着他,“哥哥,让我去。”
阿潜从门后走进来,小小人怨怪地盯了我一眼,将那盒桃花酥递到玉铭面前,“我们是来给爹爹送吃的。爹爹,你别答应舅舅他们!”
然后他又转过身,指着朱骁,双手叉腰,故作深沉道,“舅舅,我听祖母说,那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危险了!姑姑要是去了,回不来就麻烦了。阿潜可就这么一个姑姑,不许你们欺负她。”
我笑笑,唤过阿潜,“若是有人欺负了你祖母和爹爹,你怎么办?”
阿潜低头思索了番,“我自然是要欺负回去的!”
“那姑姑现在也是,有人欺负了姑姑的爹爹,娘亲,姑姑的家人。姑姑再不行动,他们马上就要欺负到姑姑头上来了。所以阿潜,皇宫我是必须去的。”
阿潜眨巴着眼睛,为难地揉揉小脑袋,默不作声了。
我抬头望着玉铭,“哥哥,这里只有我最合适了,让我去吧。”
他迟疑着回望我,“那里艰险异常,可能有去无回,你可想清楚了?”
我已然想好,心中坚决,“这事若落在你身上,料你定也义无反顾。我是哥哥的妹妹,也是爹和娘的女儿,我心中的仇恨,跟哥哥是一样的。佼儿清楚得很!”
玉铭低着头,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此时阿潜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姑姑,我也想好了,既然有人欺负我们,那我们就一起找他算账去,让阿潜跟你一起吧。”
玉铭牵着阿潜,“自然是要一起的,我们一家人,收拾收拾,都搬去苏京。”
我诧然,“不行!哥哥,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玉铭意味深长地笑笑,“佼儿须知狡兔三窟,哥哥这些年,也不是白经营的。况且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我要怎么进宫?”
朱骁道:“再过几个月就是中秋,到时九夕皇宫会宴请宗室诸人,以示团聚。各宗亲也会向皇帝献礼,你会被惠王作为舞女,献给皇帝。”
我疑惑,“惠王?”
玉铭道:“是当今皇上的哥哥,他想要皇位,而我想要皇帝的命,我们正好不谋而合。此次去苏京,暗中安排打点的,都是他在做。”
“那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