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元姑姑上前来,神色为难的望着我们,“姑娘昨晚,可有同陛下歇在别处?”
“别处?”我疑惑。
“未曾。”苏文安对着锦元说。
锦元姑姑顿时更为难了,她担忧的瞥了我一眼,低声道,“龙床上,未见落红。”
比起苏文安只是淡淡的挥退宫人,我这个当事人,就显得有些吃惊了。
我不敢置信的跑去床前,掀开被子左右察看,甚至连边边角角地上都不放过,可是,确实…未见任何血迹。
我失神地站在原地,这怎么一回事?我从未与别的男人如此过,我这,这明明是第一次,第一次。
“不,兴许就不是。”脑中有个声音在悄悄回荡。
那声音低低的,“你不是失忆么?也许你曾经跟某人成过亲,跟某人相爱过,但是你都忘了。”
“可是如果我有心上人,如果我成过亲,母亲和哥哥都会告诉我呀。他们从来没说过!”
“不可能,这不可能呀…”我蹲下身来,抱头喃喃道。
苏文安见我这副样子,蹲下来与我平视,他说“你信我吗?”
当他自称‘我’的时候,他只是他。我有些莫名奇妙,我想点头,又想摇头。挣扎了会儿,就只剩下木木地望着他。
他牵起我的手,眼中有柔情万种,“云佼,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原因不记得我了。但你,就是我失散的妻,我们拜过堂成过亲,对着苍天起过誓。你,是玉兮若呐。”
玉兮若!又是我那个姐姐,看着苏文安一脸深情,我竟觉着有些讽刺。我猛地甩开他,站起来,激动道,“不!我是云佼。”
他深深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低下头,刚刚那股子气性儿过去,深知此事无论如何,该找个理由来搪塞过去。
“我…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但是…”但是什么呢,我无力地辩解道,女子的清白比命还重要,我又能找什么理由搪塞?
他扶着我的肩,“你想想,仔细想想,我是你的文安呀。我们一起骑过马躲过追兵,一起爬过墙看过夜空,一起弹过琴对过对子,你都忘了吗?”
我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我不是她!陛下,我真不是她。”
他幽幽道,“你当真忘了?忘了生长的地方?忘了陪你的人?忘了你爱谁?”似是关切,似在引导。
眼前蓦地出现一副青山绿水,白云悠悠的画卷,像幻境一样一闪而过。
我是谁?我从那里来?
我抚着额头,这问题搅得人直发晕。在这冷冽深秋,居然有汗水渗在我额间发际。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耳边出现哥哥的声音,“佼儿妹妹,你是西玉国的公主。”
我恍然,“陛下,我真的…想不起来。”
他轻叹一声,扶我坐在床沿,“罢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随后他找来匕首,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道口,那鲜血便顺着指尖流下,渗在明黄的床单上,腥红一点。
我心头乱乱的,感动恐惧交杂。
他这样,到底是为了谁呢?
苏文安等着那伤口都结了痂,才叫来锦元,假装呵斥,“都仔细着点儿,那么明显的看不见吗,大惊小怪的。”
锦元姑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发现那落红确在,她赶紧跪下,“是奴婢眼盲,一时不察,请陛下恕罪。”
他头也不抬地挥挥手,“传膳去吧。”
锦元谢过,忙不迭地下去安排了。
见我还闷闷站在哪儿,苏文安牵过我,“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我甩甩脑袋,心中诸般疑虑,不明所以。但好在苏文安以为我是兮若,并不计较。
我跟着他来到外间,见天光明媚,几缕阳光顺着窗棱缝漫进来,方觉这已经很迟了。
苏文安不是要上早朝吗?又一细想,今日逢十,他休息不用上朝的。
桌上放着两大碗面和几碟小菜,都热腾腾地冒着气儿。比起前朝那些一日三餐铺张靡费的全席,苏文安其实吃得挺简单,尊贵如他,勤俭亦如他。
可能他,也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凶恶。我微微叹口气,可惜我们,立场不同。
“来,你尝尝。”他将大碗向我面前推了推。
暖暖的羊肉汤味扑入我鼻尖,金梅花瓷的碗上飘着几片薄牛肉,“牛肉拉面?”
我欣喜地拿起筷子,吸了一口,“哇,这也太好吃了,我以前好像吃过。嗯…就是这个味道。”
他有些得意,“就知道你会喜欢。”
我内心默默的白了一眼,不会又要说是玉兮若喜欢的吧!
果然,他微微一笑,“你以前也喜欢。”
奶奶的,能不提她吗?!我心里骂着。
可见他桃花似的一张脸,虽把我当作她人,但望着我还算真诚,且这牛肉面也真是好吃。
罢了罢了,本姑娘埋头大吃,暂不与他一般计较。
一番面饱后,胡庆三上前禀道,“陛下,吴院正已经侯了一会儿,是否请进来?”
苏文安点点头,又对我说,“昨晚你满身冰冷,朕宣了吴子仲,替你瞧瞧。”
我答应着,这吴子仲是太医院院正,医术堪称一流,平时各宫娘娘大病小痛的,他一剂药下去就好了,大家都夸他医术精湛,连我也有所耳闻。
看看也好,兴许他能帮我配出那药呢。
正想着,迎面便走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他虽白了胡子,整个人却是神采奕奕。
跪下拜见过苏文安过,就来替我诊脉。
我看他舒展的眉头渐渐皱起,越皱越厉害,完了搁下手。半饷,沉吟不语。
我知道没希望,倒是不急,可苏文安等不及了,他轻咳两声,把在沉吟中的吴子仲拉回来,“吴卿,如何?”
“微臣揣测…”他看了看我,想是在斟酌如何称呼。
我笑笑,“我叫云佼,你叫我云佼就好。”
吴子仲这才道,“云佼姑娘,脉象玄奇,像是中了某种寒毒,但这毒性凶猛…敢问姑娘芳龄?”
“双十。”
“从前可有发作过?若有,首次发作又是何时?”
我酌量着,不敢把时间说的太精准,便道,“第一次发作倒是记不清楚了,母亲说我从小体弱,一直吃药护着,有时候忘吃药它就发作起来。反正发作过几回,幸得就医及时,都被救了过来。”
“瞧姑娘这样,昨晚是又发作了?”
我点点头。
“可有服药?”
我摇摇头。
只见吴子仲摸着他花白的胡子,“奇了怪了,按说这种毒,性凶猛,中者最多也挨不过三月。而姑娘你,居然活了这么久,少见少见。可否给老夫看看你吃的药呢?”
“已经没有了,我就是昨天没吃药,这才发作的。不知吴太医,能否给我配上一副?”
他爽快道,“压制毒性不发,对老夫来说倒是不难。只是若想解毒,还得要老夫细细思索,细细思索。”
他又捏着白胡须想了许久,“姑娘体内的毒,似有两股。敢问姑娘,是否有失忆之症?”
我点点头,“三年前生过一场病,好多事都记不得。”
然后他微张着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嗫嚅着对苏文安道,“陛下昨晚,是不是…宠幸了云佼姑娘?”
啊!天呐,这下不好意思的成了我了。
这老头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苏文安微颔首。
吴子仲低头,揖手道,“微臣先开些药,给姑娘用着,延缓毒性发作。”
然后这老头深吸了口气,“呃…其实云佼姑娘,寒毒发作时,与陛下同房,也就没事了。”
“什么?!”我跟苏文安齐声大呼。
本姑娘难不成中的是媚毒,需要…这什么鬼道理??
“这…”吴子仲望望我,又为难地望望苏文安,欲言又止。
苏文安仿似了然,“云佼,你先下去。”
我默默‘嗯’了声,不情不愿地走出殿门,隐约听到他们在说“溶冰”“失忆”什么的,然后胡公公关上大门,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过了许久,苏文安才又叫我进去。他看我的神色,又温柔了几分。
白胡子吴子仲正在白纸上勾勾画画,回头对我道,“这药姑娘一天一次,莫忘了。”
我答应着谢过,有些扭捏问道,“那个…是为什么?”
“老夫这药,有些特别,需得配上这样的‘春风一度’。”说着便提了看诊箱下去。
我疑惑地望向苏文安,他背着手,“朕本不信的,但吴爱卿解释了好半天,似乎有些道理。哎,那些话呀,别说你一个女孩子,朕一个大男人都听了害臊,还好叫你出去了。”
又坏笑道,“这以后,可便宜你了。”
我背过身,气恼道,“谁要占你便宜!”
他哈哈笑着,去正殿处理他的政事了。
我一个人慢慢踱回东侧殿,一路上都在想着落红的事,还有昨天苏文安为什么会出现在伶泠阁,哥哥他们到底怎样了,什么时候才能杀了他…
百千思绪,齐聚心头,压得人沉甸甸的。
等我到了东侧殿,只见胡庆三领着几个宫人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明黄圣旨,我心头咯噔一下,只听他笑着朗声道,“云佼接旨。”
我跪下,听他一字一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乾晖宫人云佼,静容婉柔,丽质轻灵,性资敏慧,安贞叶吉,深慰朕心。特封为云妃,赐居玄曦宫,钦此!”
磕头谢过。
本是大好喜事,我却觉得闷闷的。
原本以为最多就是个嫔位,他这一朝就封我为妃,是为了谁呢?
“云妃娘娘,小人在此恭喜了!”胡庆三揖首,对我笑的一脸真诚。
我回了一礼,“这些天在这里,多谢公公照料了。”
他甩甩拂尘,“哪里话,小人都是为陛下办事,娘娘记着陛下的好就成。对了,陛下特意吩咐小人,把茶房的宫女调给你用,你瞧,她来了。”
我一眼看去,见秋禾行来,对着我就是一叩首,“奴婢拜见云妃娘娘,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赶紧拉了她起来,“拜什么,你可是我朋友,前儿我们还一起喝酒呢,可别这样折腾我。”
她嬉笑道,“奴婢就知道有这样一天的,听到旨意,可乐死我了。”仍是守着礼仪。
我回头对胡庆三道,“替我谢谢陛下,这简直太好了。”
胡庆三得意笑着,“可不止这呢,陛下还托我给你带了一人。”
“哦?”
胡庆三一扬手,后头便走来一位宫装女子,清清秀秀的一张脸,身姿有些瘦削,收拾得干干净净。见了我直直跪下,恭敬地磕着头,“奴婢梦如,拜见娘娘!”
我愣了愣,这不是那天街上杠着菜刀说救我的女子吗?哦!她说兮若对她有救命之恩。
“你怎么进宫来了?”
她咧嘴笑着,“陛下说娘娘在宫里没个熟人,特召了奴婢来照顾娘娘的。”
我摇摇头,“我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别报错恩了。”
梦如认真起来,“陛下都跟奴婢讲了,奴婢明白。娘娘虽然一时记不起来,但以后肯定能想起的。”
我颇为无语,“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梦如兴高采烈地站起来,跑到我身后。
胡庆三开口,“玄曦宫那边已安排妥当,娘娘收拾一下便可过去。小人就不打扰了,告退。”
我点点头。
走进东侧殿,秋禾忙着要去帮我收拾。
我拉过她和梦如,缓缓道,“你们可想好了,可真愿意跟我?我这样乍封为妃,已不知暗暗得罪了多少人。一朝承宠,一路都得靠着陛下的恩宠过活,若有朝一日我穷途末路,不知生死,再连累了你们…你们可要想好。”
秋禾捂着我嘴,“呸呸呸,娘娘,说什么丧气话!我们既是朋友,就早都是一条船上的了。你想那么多干啥,咱们有快活日子就先过着嘛,要真有那么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有咱们的路走。秋禾跟定了你,这一路绝不后悔!”
梦如也道,“奴婢这条命都是你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连不连累的,都是小不点儿啦~”
我有些感动,心里甜甜的。
“娘娘你愣着干什么,你看,那些东西是要收拾的?奴婢帮你一一装了。”秋禾说。
我环视了一圈屋子,这一桌一椅,还像我来时的样子。“将那个梨花木盒带上吧,其余的,也用不上。”
我来时,并未带得什么,这换个地方,也不用带。
玄曦宫就在乾晖殿的后侧,中间隔了个枫苑,却也离得很近。我一路走去,见红枫溶溶,小池沉静,时不时鸟雀叫几声,倒是颇有意趣。
到得玄曦宫门口,只见乌泱泱站了一大群宫女太监,见了我,忙都跪下齐声道,“拜见云妃娘娘。”
我吩咐大家起身,只见为首的蓝衣宫女对我道,“娘娘,你请进,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奴婢让人去办。”
却是锦元姑姑!
我惊呼,“姑姑怎的在这里?”
她和气道,“陛下爱重你,担心这些奴才办事不力,特命奴婢过来盯着些。”
“那可麻烦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