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铭笑的猖獗起来。
我瞪着他,“六月蛊的解药呢??”
他嗤地一声,“当年你娘中了姑母的蛊毒,你千里迢迢来启祯皇宫,可找到了?”
我想起爹爹的话,亦早已猜到玉铭可能真无解药,留的信,不过为了引我来而已。所以倒能接受,却还想弄个明白,“世间毒物,相生相克,为何独六月蛊无解?”
“它是虫子,天生带毒,最喜鲜血。若生在体外,自然什么猫儿狗儿都可碾死它。可一旦进了人体,就如鱼得水,难不成,你还钻进他体内给捉出来?它是活物,故而解不得。不过当它死了,毒素散布,宿主也会死,所以不可解。”
我愣在那里,看来,确只有阴阳转一个办法。
玉铭见我杵着不动,竟温言起来,“别怕,我们都得死。”
说的话却使我心头大咳,“你到底在作什么?”
“一场葬礼罢了。”
然后推着我,“走吧,现在,是到了真正落幕的时候。”
将我带至院子里,只见秋禾、桑苗、阿潜,早已被齐齐绑在院中的木桩上。
木桩前放了个铁箱子,从里面传出叽叽的叫声,似是老鼠。玉铭蒙上脸巾,戴上手套,指着铁箱子对我道,“这是我新培植的好东西。”
又拿出一灌银针,“这里面的每根针,都用它们的鲜血浸泡过。”
“这又是什么毒?”我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两步,却被那一个汉子架住。
玉铭抽出一根针,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阳光下看着甚是刺目,“严格来讲,这不叫毒,这是疫。一百多年前,耶罗人曾因为此,种族灭绝。”
我想起了在外番史上看到的黑死病,想起阿林的话,但凡挨上的人,都全身发黑腐烂而亡。“已经一百多年没出现过了。”
玉铭得意地笑起来,“是啊,我几番周折,费尽心力,竟能将他重现于世!”
说着,他便举起银针,要往秋禾颈中刺去。
“住手!”我大喊。想着若要拼上一拼,却不知他在其它地方可还藏了老鼠以散播疫气?若是有,又在那里,是多少?若是没有,倒也好办。
玉铭停下来,“莫急,她们完了就到你。”
我静了静心,“你要杀她,何苦这样折磨,不如给个痛快罢。”
“那可不行,光那两只老鼠,传播速度远远不够。我要将她们都制成疫气散播体,方来得快呢。”
说着又举起针,要刺下去。只见秋禾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了,我给桑苗递了个眼色。
“哥哥!你先别,听我说一句话。”
他回过头,“你说。”
“你走近些。”
他依言向我挪了两步。
我抬眼看他,“你并不恨我,对么?”
他微微一怔,随即嘲讽地笑起来,“死到临头,还纠结这些作什么。”
“你既不恨我,为何害我?”
“一定要恨,才能害你吗。”
玉铭话音刚落,我便运功使力,像泥鳅一般,从架住我的汉子手中溜脱。并夺了刀,一瞬间切掉了他脑袋。后闪电般砍向玉铭拿银针的手,玉铭受伤,银针掉落在地。
我回头,发力,钢刀脱手,直直往桑苗跟前飞,一瞬便解了她身上的捆绳。
那边桑苗得了自由,赶紧去救阿潜秋禾。而玉铭震惊之余,已拿剑向我劈来。另一个汉子见桑苗得脱,忙上前厮打。
玉铭一向只是钻研毒物,武功原也平平,跟以前的我差不多。但我因为习了阴阳转,实力已大大提高。所以几个回合下来,便占了上风。
现在只是担心,他狗急跳墙,使毒来暗算我。
腾挪之间,果见他拿出刚刚那罐银针,齐齐向我飞来。
一根,又一根,无数根,我险险避开,渐感吃力。
好在,他终于用完了。那边桑苗已杀了那人,救下秋禾阿潜,来到我旁边。
玉铭停下来,“我不打了。”说着扔下手中的剑。
我觑着玉铭神色,怕是有诈。遂对桑苗道,“你去守着那个铁箱子,别把老鼠放出来了。”
又对玉铭道,“不打可以,你将衣服脱了。”他常在衣中藏各种毒物,脱了安全些。
玉铭依言脱了外裳,我微微放下心,才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不打了?”他可没到黔驴技穷的时候。
他叹口气,似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我已经没办法啦。”
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却不想后头‘嗖’地一声,一支剑羽,直直向我后背射来。惊愕中,秋禾扑到我身上,那只蓄满力道的箭,便从她背部穿胸而过。顿时鲜血四溢,秋禾倒在了地上,立时毙命。
而楼上那个射箭的人,正对我咧嘴邪邪笑着,肆无忌惮,不是无舌阿婶又是谁。
她还待向我射来,桑苗快她一步,已先发制人,以牙还牙,她也死在了剑羽之下。
这襄玉铭见状,急急逃走,我与桑苗飞身截住他。他自是敌我们二人不过,须臾,便成了刀下亡魂。
这场战斗,全歼了敌人,而秋禾,却为救我而去。
容不得我悲伤,阿潜牵着我的手,忧心忡忡,“姐姐,咱们得快走,他们还有人,兰念还在。指不定正在来的路上呢!”
一句话提醒了我,“这间院子不能留,谁知道玉铭在里面留了什么。桑苗你将那两只老鼠杀了,咱们架起柴,将这院子一把火烧了好。”
说着各自忙起来,架柴的架柴,泼油的泼油。
然后,一点火花中,房子燃了起来,继而越燃越大,连着他们的尸体,都化在那熊熊烈火中。
桑苗牵来马,“娘娘,咱们走吧。”
我点点头,看着年仅八岁的阿潜,他曾经稚气的眼神已变得坚定利落,我不由得抱住他,“阿潜,你长大了。”
阿潜在我身上噌了噌,“姐姐,你是我的姐姐,比姑姑还亲呢。”
我摩挲着他小脑袋,“好弟弟,你还记得你安哥哥吗?”
他摇摇头,“安哥哥是姐姐夫君?”
我微微一笑,“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说着抱了他上马,直往山下冲去。
心里却在愁苏文安六月蛊的事,怎样才能在苏文安无所觉的情况下救下他呢?蛊虫一入我体,想必我的性命就在顷刻。他对我情深,若是知我舍命救他,恐会失控之下随我而去。若没有,那他这一生也怕会活在悲绪之中,不得好受。
绝不能让他知是我救的!要将我的离开做的自然平常,最好让他恼我恨我。可惜我已不是云佼,要是的话,还可以用这身份骗骗他。
我正想着,却未提防密林之中,草木浓密。马儿不知绊到了什么,忽地前蹄一跪,跌倒在地。顿时一阵黄沙滚滚,伴着呛人的浓烟,席卷而来。
我和阿潜双双摔下马来,桑苗也是一样,摔得满脸黄土。才刚刚爬起来,就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我抱起阿潜,想施功逃去,却浑身软绵绵的,什么力气都没有。运起阴阳转,全身气脉根本连不成一气,反而越来越虚弱。
我心下大惊,刚才的浓烟之中,想必被人下了软骨药!
隐隐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女音响起,“就别挣扎了,今天你是逃不掉的。”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兰念,我讽笑道,“哦?娘亲怎么绑起她亲亲的女儿来了。”
她哼声轻笑,“都死了,还不许拉个垫背的。”
我瞪着她,“你待如何?”
兰念仪态万方地走近我,“山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毁了疫气,杀了铭儿。我如今已是罢夫羸老,随他去是迟早的事。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身子越来越无力,我憋着一口气撑在那里,“你又想了什么恶毒法子!”
她凑近我,摩挲着我的脸,“佼儿呀,陪我唱出戏吧。”
我疑惑,“你要做什么?”
兰念‘呵’地一声,“把你嫁给惠王当媳妇儿。”
我偏过头,啐了她一口,“老不要脸的,想得倒美。”
兰念狠狠扇了我一耳光,“那可由不得你。”
吩咐黑衣人,“将她和小孩带回庄子。”又指着桑苗,“将她就地杀了。”
我没想到兰念竟是如此!
黑衣人得了令,便有两个上前,将桑苗架着跪在地上,举刀便砍。我们都中了软骨散,自然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我忙拉着兰念,“别别别!我做你女儿,别杀他们。”
她丝毫不为所动。
我急了,“我都听你的,求你放过他们,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这才摆摆手,“那么,就一起跟我回庄子吧。”
于是我们三人被押着来到一处田庄,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均是竹篾作篱,青瓦为盖。
兰念让我坐在一方书桌前,丢出一沓书信,“把这些,全部抄一遍。”
我拿起看时,只见上面一页一页,全是写给惠王的。
“王爷,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明日昏后,不见不散。云佼递上。(甲戌年六月初三)”
“公子启泽,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云佼。(甲戌年七月十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云佼深念,请一见。(九月十二)”
“启泽,宫中一切都好,就是每每见‘安’,都使我越想近你。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何时才能又相见?深念。(乙亥年二月八日)”
……
从去年到今月,密密麻麻几十封,诉说着‘云佼’对惠王从一见倾心到红豆相思,再到海誓山盟至死不渝。要不是女主人公顶着我曾用之名,我怕都要为这一段曲折爱情哀感顽艳。
我一下猜到了兰念的真正用意,她想借我之手,刺文安的心。我轻笑,“你真以为这样,能伤到他?”
她直直望着我,“但凡爱一个人,便巴不得她也全心全意爱自己,最好跟其它所有人都隔得远远儿的。何况还是为君者,要是知道你骗他感情,你道他如何?会不会杀了你?”
她嗤笑起来,“届时我摆一出请君入瓮,引他杀了你,再告诉他真相。那一定别开生面!”
我低声道,“他中了六月蛊,已是命不久矣。你何必呢?”
兰念笑得越发疯癫,“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有趣!一边是蛊毒的钻心之痛,一边是杀了至爱的失心之痛,真真儿有趣。”
我心内翻了个白眼,迎着她尬笑,“确是有趣,只是不知,您这出请君入瓮,要怎么唱呢?”
她指着砚台上的笔,“你只管抄,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
阿潜和桑苗在一旁看了,都对我直摇头。
我心下了然,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低头,拿起笔,饱蘸墨馕,一字字乖乖写起来,不大日便一一抄完,交与兰念。
她拿了我的亲笔信,检查了又检查,见我并未做小动作,方笑道,“倒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我冷笑,“别介,我可受不住您的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快快拿去办好了事儿,咱们好了结。”
“行,先绑起来,再说。”兰念说着便吩咐之前的黑衣人,又将我们绑了,关在屋子里。
阿潜坐在地上,仰着头,一副视死忽如归的表情。桑苗对我的行为不明所以,饱含隐忧。因着守卫森严,我们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我也不便多言。
过了好些时候,似乎外面的守卫都放松了警惕,我才挪了挪身子,对他们俩道,“看来,兰念的目标是我和陛下,只要我配合她,你们就有机会可以逃出去。”
看着桑苗微张的嘴,我解释道,“也不是让你们白逃出去,你们逃出去是替我给陛下送信的。”
阿潜一下子兴奋起来,“姐姐打算怎么做?”
我眨眨眼,对阿潜道,“姐姐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动弹不得的阿潜有些激动,又含着不解,“我倒是很久就想听了,姐姐快讲。”
我笑了笑,沉声道,“天空着有一种黑雕,专吃森林中的猴儿。猴群不堪其扰,死伤惨重,整日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但有一只金丝猴儿,最是聪明伶俐,坚强能干,他将众猴儿团结起来,击石削木。每当有黑雕来袭,便带着大家一起摇旗呐喊,扔石横木,对抗黑雕。黑雕见它们猴猴团结,力量大似从前,便不敢来范。
“有一天,金丝猴儿带着一只小猴过河去山对面摘果子。他们走在一道独木桥上,刚至中间,便听得一阵咔咔之声。原来,独木桥年深老久,已经腐朽,断然承受不住他俩的重量,就要断裂。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一起跌入河中,双双坠亡。要么,一只猴儿自己跳下河,减轻独木桥的承重,留得另一只性命。
“小猴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你说他跳下去吧,自己会死。可若不跳呢,金丝猴又会死。如果金丝猴死,猴群无王领导,那黑雕便又会来犯,致使更多猴死。”
我停下来,看着阿潜,“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小猴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