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潜歪着头,“危难之时,君子该当舍身为众。如果我是小猴,我必跳下河去。但只不知小猴怎么想,书上说万物皆灵,万物有生。它要不愿意,也不能指责人家,毕竟每个猴子都有生存的权利。”
我赞许地笑起来,“阿潜,解的很对。最后小猴确是跳下河去,救下了金丝猴王。”
我顿了顿,又道,“在咱们逃出去之前,姐姐有件事,需得你答应。”
我又望望桑苗,“其实这也是想要你答应的。”
阿潜眨巴着眼,“姐姐说,只要你交代的,什么事阿潜都答应。”
而桑苗眯起一双警觉的眼睛,好似觉察到了什么危险。
我看着阿潜,“姐姐之前,做了一件错事,害了人,导致那个人现在快要死了。只有姐姐能救他…”
阿潜望着我,怯怯地问出口,“姐姐救了他也会死吗?”
我点点头。
他用力摇头,“那不行,我不许你死!”
我深深地望着他,“可是,那人是姐姐的挚爱,是天下之主。他现在就是那只金丝猴王,姐姐虽是女子,却也要做个女君子,舍身为众。”
阿潜呆呆地低下头,又抬起来,泪眼朦胧,“姐姐说的那人,是安哥哥?”
我用力点点头,“早前,姐姐中了玉铭圈套,给他下了蛊毒。这本是姐姐犯的错,后果便该由我担着。可你安哥哥爱姐姐,就跟姐姐爱他的心是一样的,如果知道我为了救他而不惜性命,他铁定是先把自己弄死了也不要我救的。所以,姐姐拜托你,将这两天的事保密!配合姐姐救他!”
阿潜哭起来,“姐姐,这好难,我不要,不要你死…”
我定定看着他,“每个人都会死的,或早或晚而已。你安哥哥不是普通人,整个苏朝,整个天下的命脉都系在他身上。我救的不仅是他,还有许多和你一样被兰氏欺负的孩子,许多你喜欢的叔叔阿姨,许多的善良好人。”
阿潜摇着头,只是哭。眼泪挂在他苍白的小脸上,说不出的可怜无助。
我唤着他,“阿潜,这是一个重任,姐姐一个人完不成,我需要你帮忙。就帮帮我好么?”
“阿潜,阿潜…”
我低声哀哀地,唤了数声。他才止住哭,只是还不甘心,“只有这样吗?非得这样吗?”
我定定点头,“只有这样,非得这样!”
阿潜低下头,显是同意了。
我又看看桑苗,“我都想好了,若要救得陛下,又不至于让他知道是我而难过。便只有让他断了对我的念想,而今兰念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令陛下知道我不是我。我不是兮若,只是跟她长得很像的玉佼,是兰念的亲生女儿,待在他身边只是为了伺机谋杀他而已。玉佼不爱他而爱惠王,所以给惠王写了很多情信…”
我望着他俩,“我不是我,陛下便不会伤心。但他轻易却不会相信,兰念虽说要摆一出‘请君入瓮’引他来,也怕难成。所以,我要你们逃出去后,告诉陛下,是我将你们关在这里的,告诉他我是玉佼。”
桑苗摇着头,“果真如此,陛下会恨死你的,天子怒下,杀了娘娘你也不一定,还怎么救?”
我看着自己小腹,“你忘了,我还怀着孩子呢,他不会下此杀手。吴太医说过,可保他半年,半年后,孩子一出来,我再去救他,时间刚刚好。只是这事你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吴太医和胡庆三的配合,那天玄曦宫内,你们都曾答应过我的。
“料得为了陛下安危,他们也还能配合。你出去后,便先找吴太医,他住在宫外,倒也方便。你就将这里情况一一与他说了,让他先去找胡庆三商量。然后,你再进宫。
“告诉陛下是我杀的秋禾,你发现了我的身份,我便将你囚禁于此,你是千难万险才逃出去的。带上阿潜一起,陛下认得阿潜,看在兮若的份上,他定能好好待他。”
桑苗流着泪,缓缓点头。
阿潜愣在那里,在我殷切的注目下,终于也点了点头。
我望着他,“好弟弟,既然你答应了,那姐姐考考你,安哥哥若问你为什么跟桑苗在一起了,你怎么答?”
阿潜怔怔想了会儿,哑声道,“我也发现了玉铭的身份,发现他杀了爹爹,还想谋害全城百姓。可是,我发现真相的时候,却也被玉铭发现了,所以他将我关起来,虐待我。这原也是真的,只是救我的人不能说是姐姐。”
他咬着唇,噙着泪,“要说成桑苗,桑苗跟我关在一处,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我同他御前作证,所以带了我去。”
我笑起来,“阿潜真棒,你这般明理懂事,姐姐真为你感到骄傲。”
我看了看窗外,确定守卫没在偷听,便将如何出逃一事,悄悄对他们说了。
一切好像就能这样定下来。
空气安静着,这诸多重任好像压疼了他们,都沉沉地望着我,不发一语。
天很快就黑下来,阿潜将头靠在我肩上,闭上眼睛,“姐姐,我想睡觉,再为我唱支摇篮曲吧,就你以前常唱的那支,我以后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我清了清嗓子,“西村日长人事少,一个新蝉噪。恰待葵花开,又早蜂儿闹,高枕上梦随蝶去了~”
看着阿潜渐渐入睡,心头忽地涌起许多伤悲。若是计划顺利,明日过后,我就不再是他姐姐了。
很快,天就亮了。
我感觉身上力气回来,运起阴阳转,已然无虞。忙推醒桑苗,“你的内力可恢复了?”
桑苗试了试,“确然已恢复。”
“那就行动吧。”
我说着躺倒在地,桑苗大呼,“来人呐!出人命了!”
外面守卫听闻,开锁进来,没好气道,“谁死了?!”
只听桑苗道,“娘娘今早怎么叫都叫不醒,肯定是晕过去了,你们快救救她!”
那守卫走过来,踢了我两脚,全踢在我腰上,下手死重,我硬生生逼着自己忍了过去。
守卫见我没反应,这才急了,忙跑去告知兰念。
不一会儿,兰念便走进来,她跟玉铭一样擅毒,也会把脉。料得她定会为我诊一诊,便赶紧暗暗运起阴阳转,这功气可以改变自己脉象,藏起喜脉,造个虚弱之象多没问题。
果然,兰念搭着我寸关摸了会儿,就下了结论,语气颇为不屑,“这破身子,还跟以前一样,禁不起什么折腾,中个软骨散就成这样。”
又吩咐守卫,“跟她解绑,抬去床上躺着,将养神丹喂她点。戏台才搭好呢,可不能让她这么死了。”
我一听这话,心下便更有把握了。趁着守卫解开绳子之际,我迅速夺得他腰间配剑,架在兰念脖颈。
兰念惊愕地望着我,却毫不屈服,恨恨地对身边手足无措的守卫吩咐,“杀了阿潜和桑苗,看她怎地?!”
我止住她,“您别急,我也并非想伤您性命,只是想跟您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幽幽道,“你搭的戏台子,想必也用不上桑苗阿潜,不如放了他俩。放了他们,我便全全配合你,到时候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无二话。不然,你什么都得不到,咱们斗个两败俱伤,今天都死在这里!”
兰念沉着脸,“你凭什么跟我做交易?”
我微微一笑,“凭我是你戏台上的主角,你如今穷途末路,禁卫军、官府,都在捉拿你,想必不日便会找上门来。终归要找上来的,放他们去了,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你的戏没唱完,放他们去,留我自个儿陪你慢慢唱,岂不两全其美?”
她哼哼笑,“说得我倒心动了~只是不知,我如何信得你?”
我望着屋外一排排赶过来的守卫,“你那么多人,还怕我反悔不成?我也没有其它选择,你不放人,我就杀了你后自杀。你若放了,我便陪你演戏,您看着办吧。”
兰念想了想,吩咐守卫,“按她说的办。”
守卫依言,一一解开绑绳,桑苗得脱,速速带着阿潜,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这才放下剑,兰念赶紧闪到一边,却是后悔了,吩咐守卫追出去。
我立马拿剑横在自己脖子上,“你若派人去追,我便立马死在这里,看你怎么唱戏!”
兰念打量着我,“罢了,你把剑放下,我不追就是了。”说着就让守卫回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料得桑苗都走远了,我这才扔下剑,便有守卫来立马上将我押住。
兰念狠狠甩了我一耳光,“最好如你所言,乖乖听话,好好活着。”
我望着她,“这是自然,绝不欺瞒。”
她又喂我吃下一粒软骨散,“此地已留不得,咱们换个地儿住。”
说着就开始起身,饷午时分,带我来到一处宅子,门口的大匾额上写着‘容乐居’三个字。
一进门,便见惠王迎出来,他脸色泛着不健康的惨白,看着又比先前瘦了许多,说话间神智也不大清醒。我想,多半是因为阿芙蓉的缘故。
他毕恭毕敬地站在兰念面前,问她可还需要什么。
我轻笑起来,“右相一出事,王爷首当其冲,现在连府邸都被抄了。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当真需要什么,你还办得到吗?”
惠王苍白的脸一下子微微发红,“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也只是试他一试,探探虚实,想来苏文安真的封了他府邸,逼得他躲到郊外来了。
兰念并不理会我,只是问他,“我交给你的信,都送进去了吗?”
惠王点头,“小厮才来报,陛下已经看到那东西了。”他看看我,“现下正着人加紧搜查呢。”
兰念拿出一灌阿芙蓉递给他,“做得好,这个赏你,下去吧。”
“谢夫人。”惠王高高兴兴地接过,又急急忙忙地跑进房间吃去了。
兰念递给我一碗药,“是到了该你配合的时候,喝下它吧。”
“这是什么?”
她轻飘飘道,“蒙汗药而已。”
我小声道,“不是配合着惠王演戏吗,下了药怎么演?”
兰念低低一笑,“有些事,清醒的人做不来。”
“什么事?”
她不耐,掐起我下巴,一下将药灌进我嘴里,“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废话那么多。”
顿时,我只觉头晕得厉害,站都站不住,眼皮也抬不起来,一下子便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的时候,跟前站了许多人,恍惚中我看不清楚,只是他们声音奇大,我就是被这声音叫醒的。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只见我躺在一张檀木大床上,头顶是烟青色的帐幔,迷糊中我还以为自己是回到了玄曦宫。
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发现酸胀无比,我伸手揉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
抬起手的那一刻,心中咯噔,彻底清醒了!
烛光中,我先是看到自己光滑细腻的手臂,后而是未着一缕的肌肤,它们完完全全暴露在幽幽夜烛中,泛着莹莹玉光。而身旁,正睡了个跟我一样赤条条的男人!!!
我慢慢凑近他,却是惠王!
我颤着身子,冷汗直冒。没曾想兰念说的配合,竟是这般!
此时外面阴飕飕的,夜灯如昼。我和惠王赤身于床,地上衣裙满散,他的淡白亵衣,我的鲜红抹胸,犹为刺目。
而我面前站着的,是脸色铁青的苏文安!!
我听到兰念远远在叫着,“她从没爱过你!你就是杀了我,你也还是个失败者,连自己女人都背叛你,天下万民面前,你怎么抬得起头!”
夜风吹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我想兰念的人,应该全被解决完了。
我赶紧找了衣服穿上,却不想惊醒了深睡的惠王,他猛地坐起来,双目间全无神彩,眼神飘渺,也不知兰念对他作了什么?
惠王虽直直盯着我,瞳孔里映出的却是另番灰败光景。房间中原是一片灰暗死寂的,被他一声嘟囔打破,“美人儿,你往哪里去?”
惠王显然没注意到屋中情况,朝着我唇就亲下来。
苏文安见此,又是愤,又是恨,双目圆睁。他拿起手中的剑,几乎是一瞬间,惠王颈上血液便喷薄而出,染红了檀木床,也溅上了我和苏文安的脸。
可怜的惠王,摸着脖颈,双眼迷离地便倒在了血泊中,他显是神智虚幻,惑惑不清,怕是至死也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我,我应该哭吗?
这出戏闹得有点大,我没想过会是这样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