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执轻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坐下,我看看。”
安东尼就坐下了。
他的耳后越发红了,随执轻触及温软的耳垂,似乎是随口问:“你弟弟怎么会在海德武校?”
阎白的娃娃音因为有点沙哑,是非常自然的可爱,不作,跟安东尼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差不多,“他来找我玩儿。”
随执轻点点头,又问安东尼,“疼吗?”
安东尼委屈巴巴,“疼。”
若是看不见人,单听声音,随执轻会以为这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儿。
他不再多说话了,涂了点清凉的药膏,嘱托了两句,安东尼委屈坏了,伸手要抱抱,但是他不敢抱阎白,只能向边山睿张开双臂。
边山睿就把他抱起来。
不得不说的是,安东尼的体重没有愧对这张大脸蛋子,小手小脚的但是沉得可以,边山睿低估了他的份量,差点把他摔了。
安东尼伏在边山睿的箭头,小声跟阎白说:“六姐姐,我想次炸鸡~”
“不,你不想,”阎白揉了一把大脸蛋君的小卷毛,“你很胖了,你看你边叔叔这一抱肾都不太好了。”
边山睿:“……我谢谢你啊。”
边叔叔踉踉跄跄地把大脸蛋君抱出去,阎白对随执轻笑笑,眸光微凉,“门口挂着的医师照片好像不是你吧?”
随执轻找袋子的动作一顿。
他面向阎白,把装着两管药膏的袋子放在随执轻面前,“一天涂两次,注意尽量不要碰水,不要让他抓。”
他纤长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工牌,“我是今天新来的。”
“今天?”
“嗯,说起来,你的弟弟是我第一位病人,”随执轻的微笑恰好到处,“非常荣幸。”
阎白扫了一眼崭新的、贴着面前这位年轻医师的照片的工牌,“随……医生,那我也,非常荣幸。”
她扶了扶镜框,扯着唇角,“发型很好看。”
随执轻继续微笑颔首,“谢谢。”
噢,这男人竟该死的合她眼缘。
阎白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盯着人家看下去了,她摸摸鼻子,往后退几步,抓着门把手,“那么,再见,随医生。”
医务室的门被轻轻合上,这一幕熟悉至极,其实随执轻真的不需要关门。
偌大的医务室只剩他一个。
随执轻低下头,整理了一下安东尼的登记卡,放在桌子上用杯子压着,手指交握往后靠。
沉吟几秒之后,他又直起腰来,对着杯子反光的模糊倒影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他这发型是他自己在外执行任务留了六个月都懒得剪,后来嫌盖眼睛就自己抓着剪刀三两下剪成这样的。
但是因为这三两下,他收到的赞美非常多。
本来他还不以为然。
但现在阎白这么一说,他就觉得,可能真的……挺好看的。
好看到足以让他有了原地开一家发廊并且批量印制传单新店大促销满75减25的冲动。
但是。
随执轻又往后靠,盯着门的方向,叹了口气。
她当真是,半点都不记得了。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又过了这么久,但随执轻自己可对这个娃娃印象深刻。
无论是她喝鸡酒汤时的娇憨模样,说睡就睡的死皮赖脸,复制粘贴的超强记忆,肉肉脸颊的超好触感,抑或是……
那双能催眠的纯黑眼睛。
说起来,真是怪了。
既然她的记忆力这么强,没看别人听一圈自我介绍都能把每个人的名字记住,又怎么会忘记他?
老实说,有点伤心呢。
他沉思片刻,找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阎白的资料有没有什么问题?”
“……谁?”那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阎白,安东尼的那个姐姐。”
“你怎么知道她叫阎……哦哦,”那边有匆匆忙忙敲键盘的声音,“……老实说,都很完整,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键盘噼里啪啦响。
随执轻闭着眼睛,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等会儿……找到了找到了。”那边吸了口气,捡了重要的给随执轻简述,“出生在g省,八岁走失,被送到了福利院机构,半年后被一个琴行老师收养,十三岁出国,长居洛凡西,没有什么交际圈,除了学校和家,就是在兼职的超市里。”
“收养人男的女的?”
“男的,不过一生未婚,小姑娘也被养的很好。”
随执轻拽着自己的发梢,在指尖搓着,“那她现在为什么回来?”
“琴行老师去世了两年了,好像是什么意外,她靠着赔偿款和兼职一个人生活,今年六月份被寻亲机构找到,八月份回国。”
随执轻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她在洛凡西的学校叫什么?”
“我看看……渥兹登私立学校。”
“她有外国名字吗?”
“没有,就叫阎白。”
随执轻打字的手很快,三两下就打开了渥兹登私立学校的官网,上面贴有最新的学生成绩单,考试时间在上学期,阎白回国之前。
他一行一行看下来,没有阎白的名字。
他索性翻了近几年所有榜上有名的华夏学生,什么“李喆”“鲁先卓”“韩晓筱”“杨克佟”,每个人的名字上方都贴有端端正正的大头照,唯独没有阎白。
他索性直接搜了阎白的名字,页面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会没有阎白。
随执轻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好一会儿,他手指一动,又调出另一个登陆页面。
那页面跟当下三流小游戏的也差不了多少,配色老土,美工粗糙,看着像个盗版软件。
随执轻目不斜视,快速输入了账号密码,点击登陆。
回车键一敲,那个奇怪的登陆页面消失了,页面还是渥兹登私立学校官网,什么软件都没有出来。
他似乎早有所料,又回到官网搜索栏,再一次输入“阎白”这个名字,敲下回车键,阎白的学生档案就完完整整地出现了。
随执轻越看越皱眉。
姓名年龄学号家庭住址,学生档案上该有的都没空下。
阎白的资料没有做什么封闭处理,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就是存在感低到一览无余。
洛凡西的学校模式一直被各国津津乐道,小学一切正常,从初中开始,学生们就像吃流水席,想去哪个班上课就去哪个班上课,虽然各自有各自的班级,那也就是为了一个规划学生名单的编号而已。
真正意义上来说,所有的班级模式都是不固定的,只有开班会这些重要活动才会聚集到班级,从入学就同一个班一直到毕业都没见齐全班人的也大有人在。
这也就是一个最淡薄“同学情谊”,最无法获得“毕业季”伤感共情的国家。
阎白是其中之一。
她没有上过一次综合课程,全是最不受欢迎的文化课,没有参加过一次有记录的集体活动,上课不发言,下课不闲聊,没有加入过任何一个社团组织,没有违反过一次校园记录——迟到早退都会被记录。
没有好友,老师记不住,唯一一张初中毕业学生大合照也因为人小小一只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同学旁边跟人家女儿似的。
所以,在海德高中鹤立鸡群的阎白,在前一所学校完全就是一滴水掉进了大海里的存在。
照片上的阎白戴着一个毛线帽,穿着渥兹登私立学校的初中部校服,白净的小脸没什么表情,直直看着镜头,似乎隔着电脑屏幕在跟随执轻遥遥对望。
随执轻凑近一些认真看。
毛线帽把头发都别起来了,露出完整的脸,他仔细盯着阎白披散在肩头的头发,虽然照片太远看不太清楚,但还是能看到,她那时候头发是红色的。
这个学校允许染发,红发并不奇怪。
他越看越皱眉,“她现在的成绩怎么样?”
“成绩?”那边声音稍缓,大概在找,“……这学期转过来的,开学那会儿成绩算是不错的,现在可能是因为兼职,成绩退步了一些……”
对面大概不能忍受随执轻竟然如此不信任一个看起来乖巧又可爱的小女孩,“怎么了?她有问题吗?我们把她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从小到大的详细记录都有,她就是个普通孩子,跟安东尼也真的没有任何交集,该不会是安东尼那个小崽子干了点什么吧?类似催眠了人家小姑娘之类的。”
问题大了。
随执轻确实没想过安东尼的那个“姐姐”就是娃娃,但他不认为安东尼会对一个催眠者做点什么手脚。
阎白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很好,他知道的。
但是,既然这么强,就算不会做,把那些公式古诗背一遍也能拿下不少分数,成绩不可能会低。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随执轻的目光从每一个名字上掠过,“……不是说有几个人?”
“啊?”
“接走安东尼的,不止她一个?”
“……噢,对对对,三个人,当时还有另外两个学生,一男一女,但是跟安东尼没有接触,安东尼直奔着阎白去的,看起来跟其他人应该不认识。”
随执轻赌,刚刚那个抱着安东尼的男生是其中之一。
他轻声说:“做事要有首尾。”
查人也要查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