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流珠却还未回来。
流玉推了门进去,见顾锦还坐在窗前,连忙去柜子里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这么晚了,姑娘还是先睡吧,这里奴婢等着便是。”
顾锦低低咳了一声,摇了摇头:“无妨。”
不过十里地的距离,流珠却到现在都没回来,可想而知是被人扣下了。
而以那人的性子,只怕今晚就会登门。
正说着,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脸踌躇的流珠走了进来。
“姑娘。”流珠低着头走到她身后,顾锦抬眸,目光却落在了倚在门上的年轻女子。
沈未央将自己裹在了厚厚的绒毛大氅里,瑟缩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将下巴都缩进去,娇俏的脸上不施粉黛,眉间却用朱笔细细勾勒出了一只梅花,瞬间脸上便添了两分艳色。
顾锦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不进来?”
沈未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不过站在门口是冷了些,未多思索便抬脚走了进去。
坐在顾锦对面,流珠连忙添了茶递过去。
沈未央伸出手,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半晌她抬起头但:“顾锦,兵部尚书顾曌的女儿?”
听她说出自己的身份,顾锦挑了挑眉,而后微微笑了起来。
“不愧是无机阁,消息果然灵通。”
沈未央唇角轻扯,幽深的眸子划过一抹暗光,看向顾锦的神色也有两分凌厉起来。
半晌,她从袖中掏出一块淡青色的玉佩来,毫不疼惜的将它甩在桌子上,冷然道:“说说吧,顾姑娘,这玉佩你哪儿来的?”
顾锦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玉佩,挑了挑眉道:“我以为这玉佩怎么来的,你们应该不会感兴趣才是。”
沈未央颔首冷笑:“怎么能不感兴趣呢?毕竟顾姑娘手里可是拿着无机阁失踪许久的阁主信物,若是不弄清楚些,只怕我们无机阁以后万一被端掉了老巢,都不知道是谁做的。”
顾锦有些怔然,目光犹疑。
阁主信物?
怎么可能!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一直戴在身上,已然已经是她的贴身之物,如果不是这次为了引沈未央出来,手中除了这块玉佩没有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她又怎么会把这块玉佩拿出来。
只是前世的她,生怕母亲唯一的遗物出了差池,回府之后便将玉佩放进了箱子,再未拿出来过。
如今沈未央的话却让她心里产生了怀疑,母亲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无机阁阁主的信物?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渊源不成?
顾锦目光明明灭灭,脸色也越发沉了下来。
沈未央却是没有管顾锦此时复杂的心情,打了个呵欠道:“顾姑娘,这玉佩究竟是怎么来的,即使你不说,我们无机阁也有办法查到,只是希望到时候我们查到的东西,跟顾姑娘关系不大,否则……”
“沈姑娘是在威胁我?”顾锦脸色未变,声音却越发冷了起来。
“哪里?我只是想把事情弄得清楚些,毕竟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不是吗?顾姑娘?”沈未央挑了挑眉,颇有几分挑衅道。
“沈姑娘说的没错,只不过对于这枚玉佩的事,恕我无可奉告,无机阁要真有本事,就自己去查吧。”顾锦声音冷厉,言语之间竟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未央似乎被激怒了,小脸上一片恼意,她站起身:“顾姑娘似乎并没有合作的诚意,既然如此,我想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这枚玉佩即是我无机阁之物,也理当归于我无机阁。”
说完,她拿着玉佩便想要离开。
脚还未踏出屋子,顾锦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沈未央,你是真忘了,还是装作忘了。”
沈未央站定,先前故作冷漠的脸上也露出挣扎之色。
“顾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吸了口气,随即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顾锦端起桌上的杯子嘬了一口,而后道:“我以为,八年前,我助你离开京城,帮你摆脱追兵,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
沈未央眸子闪了闪,刻意避着她的视线。
“只不过现在看来,当年定下的十年之约,不过是某人凭空一句戏言罢了。”
顾锦眼睑低垂,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情绪。
“既然如此,那你便走吧,今夜就当没见过我,只不过那枚玉佩,是我娘的遗物,我是定然不会让你带走的。”
她抬起头,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沈未央硬是从那双淡漠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摄骨的寒意。
正暗自心惊,就听见少女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流珠,送客。”
沈未央:“……”
流珠为难的看了看两人,姑娘既然将这位沈姑娘请了过来,必然是有要事帮忙,虽说她并不知道这位沈姑娘有何能耐,可从字里行间也听得出来,自家姑娘与这位沈姑娘是旧相识。
如今这般……倒叫她不知该怎么办了。
正迟疑间,只见顾锦面色一沉,冷谲道:“怎么?还要我亲自去请不成?”
流珠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却见沈未央绕过她,走到顾锦面前坐下,神色已无方才那般紧绷,而是笑道:“行了,许久未见,你脾气倒是越发见长了。”
顾锦冷呵一声,眼尾微挑:“怎么?不装了?”
“你都要亲自把我扫地出门了,我还能装下去吗?”沈未央叹了口气,盘腿坐上了暖塌,言语之间竟已熟稔无比。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藏身地的?”
沈未央疑惑的看着她,她自以为已经藏的很好了,这八年,从来没有人知晓过她真实的身份,而依照她查的,顾锦这些年一直待在顾府,也就五年前来庄子上养病,从此更是从未踏出过庄子半步,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老巢的?
怎么知道的?
顾锦低垂着眼,如果是以前的顾锦,倒还真不知道沈未央就藏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
可是前世的沈未央,在她十五岁及笄礼的那个晚上,给她送来了治疗寒症的药物。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沈未央当时眼底的神情。
微黄的烛光落在她脸颊上,顾锦坐在暖塌上,听她笑着说道:
“阿锦,你知道吗?我在城外三十里地开了一家客栈,虽然生意不太好,但养活自己足矣。”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不太会说话,但对我很好,这十年如果没有他,我可能都活不下去。”
……
那一夜她们聊了很久,等到天光熹微时,沈未央离开时对她说了一句:“阿锦,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和你约定下一个十年再见面,希望那个时候我不是罪臣之女,能和你光明正大的一起走在阳光下。”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江南看看好不好?我听说那里的烟雨特别美……”
她欣然同意,约定好下一个十年,一定和她去一次江南。
只是她没有想到,不久之后她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