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离口头上说好，心底却对自己没有半点自信。

他之前以为是自己杀得太少，见过的血不够多，所以才会迟迟练不出那一剑，但现在他才终于看明白，自己为什么苦苦等不到那个契机……

因为这世间，他想杀的只有一个人。

在半月来没日没夜地与妖兽的厮杀中，迟离越发清楚——若是没有想要摧毁一切的心，怎么可能练就摧毁一切的剑？

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向绥楼的方向，露出一个隐秘的笑。

没关系的，我会找到机会的。

而慕容甫一靠近绥楼，妖修便随风而撤。

徒留还维持着战斗姿势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放在从东边返回的慕容和付识花身上。

一个抱着亲人只剩半截的尸身的难民看着妖修退去和归来的慕容和付识花二人忽然转头对被埋在尸体之下的一名稚龄小童用一种平静极了的口吻说道：“壮子，咱们信错了人。”

几道热泪从他眼眶中流下来，那孩童不过到大人大腿中央高，在之前无数次被妖修追杀的时候就已经看惯了死亡，他熟练地从尸体中爬出来，伸手擦掉男人脸上的泪：“爹，不哭，死了这么多妖怪，咱们今晚分得到肉了吧，我想吃肉了。”

男人哽咽一声，丢下半截尸身，牵起孩童的手，另一只手捡起地上因为挥砍太多次已经钝了的柴刀，走向已经被修士劈成两半的妖兽。

“壮子，看好了，就是这，”男人指着妖兽的肚皮说道，“记住了以后要是看见有这样的妖怪，就用刀挖这里。”

说着他动作熟练地把柴刀捅进已经被修士破开的敞口里，一转，带出来一大块肉，丢下刀，把手伸进妖兽腹内一点一点仔细地翻找，还不忘给壮子讲解：“壮子，你记好了，像这种皮越硬的妖怪，肉就越嫩越好吃，看……”

半响，他掏出来一个闪着薄弱金光的丸子，小心地瞄瞄左右见没有人看他就直接一把塞进壮子嘴里。

连沾在上面的血都没擦掉的丸子腥得壮子差点吐出来，还没动作就被男人捂住嘴：“不准吐壮子，这可是好东西。吞了它你以后就再也不用在这些睡着的人里跟爹玩捉迷藏了，还能天天有肉吃，好不好？听话，壮子。”

“唔……雾……知、黑咕咕知……”（不吃，给哥哥吃）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想不到这个男人在听到壮子说的“咕咕”两个字竟又掉了几行泪，他一把抹掉面上的泪痕，谁知他那手刚刚从妖兽肚子里搅了一个来回，满是血污，糊到脸上煞是吓人，“哥哥要睡觉，壮子你先吃着，等爹再挖就给哥哥吃好不好……”

说着他用力掐了一把壮子的手，壮子忍不住哇地一声交出来，就在这时，男人捂着壮子的手略一往上，那枚丸子就这样顺着壮子的食道被他吞了进去。

“咳咳……”

“乖啊，壮子，现在是不是有力气多了，等爹再多挖几个，咱爹俩以后就不用怕这些妖怪了……”

“不要！爹……我想吃肉，这个丸子不好吃……”壮子被呛得眼眶发红，他摇摇他爹的手臂，像从前还在山里住的时候一样跟他撒娇，“给哥哥，给哥哥……”

没想到这次男人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迁就他，他猛地把壮子摁在妖兽的尸体上，一巴掌拍在壮子的屁股上，怒骂道：“给个屁！你吃不吃！你他娘要是不吃老子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儿子！还哥哥哥哥！你吃不吃！”

“爹，痛……”

“别喊老子爹，你要是不吃就给老子滚！老子就没生过孬种！”

他们这样的动静在平时可以说得上是很大了，然而此时几乎几乎被尸体埋了一半的绥楼里却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还幸存的修士们只要联系一下妖修攻城和莫名撤退的时间和慕容的缺席与否就可以很轻易地推测出真正让妖界那边忌惮的就是慕容或者慕容身上的某件东西。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一名修士拱手问道：“慕道友自东边而来，可有什么收获？以慕道友的功力修为，想必此行必然已为我修真界斩杀妖修无数了，恭喜啊恭喜。”

“同……”慕容下意识想要说同喜，好在付识花十分了解慕容，及时扯了扯他的衣服，慕容这才把重点从如何回应别人的恭喜放到这名修士说到的其他事情上，他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去那边找一个人而已。”

“呵呵，原来如此，”此言一出，众修士看慕容的眼神就愈发古怪起来了，那修士见此，悄悄对他们传音道，“稍安勿躁”，而后又继续问道，“唉，道友不知，自道友离开绥楼之后，那妖修竟然就趁着道友不在之余对我绥楼发起攻势，此番我方算得上是损失惨重。原先道友镇守在此时，方圆数十里，无一妖界之人敢入，道友可知是为何？哦，道友不要误会，实在是因为这次妖修来得令我等防不胜防，我等才会向道友开这个询问的口，想要借鉴一二，并非有意窥探道友的要秘。”

“借鉴不了，”慕容想了一下，自己走了妖修就来了，很明显妖界那边忌惮的是他这个人，想着他又想起之前那三个神秘的修士，大概和他们有关吧。想到这里，他无视旁边对他疯狂使眼色的付识花开口道，“他们怕的是我。”

问话的修士脸上官方的笑在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僵了一下，他对那些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的修士再次传音：“绥楼这边的安定还要靠慕容，别着急，稍后再议。”同时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自己脸上的表情：“原来如此，呵呵，想来道友这番出行已经累了，我等也还有事，告退——”

慕容点点头，根本察觉不到现场气氛有多奇怪，道个别后就头也不回地往自己之前修炼的地方去了。

付识花倒是看出来了，只是她也同时明白，这一回无论她如何舌灿如莲也不可能挽回这些修士了，她手心发烫，一柄灵剑在手心逐渐凝聚。

杀了就好了。

就像当初来这里的第一天，遇见的那些难民一样，要是他们根本就走不出这里就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说出来对慕容哥哥不好的话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