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铮，燕铮！”

燕铮睡的迷迷糊糊，感到一阵凉意袭来，仿佛有谁在叫自己。但很快他就被浓重的黑暗拖住了脚步，大脑再度迷糊起来，又要沉入梦乡。

他放任自流的躺在地上，隐约听见有人叹了口气，抄起他的腿弯，另一只手放在背后，把他稳稳的抱了起来。

燕铮：“？”

饶是燕铮再不愿意睁开眼睛，身体腾空的感觉还是难以忽略，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身素衣的姜妩，现下他正被姜妩牢牢的抱在怀里。

燕铮：“......”

燕铮：“你抱着我干什么？”

姜妩无语：“不然就让你在门槛上躺一夜？叫你也叫不醒，我再叫你还把耳朵堵上了。”

燕铮扫视四周，姜妩正要把自己抱到卧房去，现在身旁无人。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不是宣和四年他家破人亡的夏天，而是先帝还在时，年幼的姜妩来燕家拜访。

姜妩从小喜好和燕铮比力气，非要与燕铮互相公主抱。但是她力气又不足，十次有八次能把燕铮摔在地上。

他不由得搂紧了姜妩的脖子。

姜妩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燕铮这么亲昵的一揽，贴的姜妩更近了。他的长腿无处安放，整个人一大只的窝在姜妩怀里，哪哪都不对劲。

姜妩干脆的松了手，让燕铮毫无防备的摔在地上：“你自己走吧。”

这一摔终于将燕铮摔回现实之中，他必须直面燕府的状况。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往主厅走：“你来干什么？我娘呢？”

姜妩跟着他走：“你这几日担心伯母，只怕都没睡好觉。所以伯母...一走，你又累又困，心神失守，在门槛上睡的人事不知。乔叔不敢擅专，特地去姜府请我爹，我自然跟着来了。”

她的声音有点断续，像是噎着什么：“人还在卧房里。”

燕铮低低道：“是我给伯父和你添麻烦了。”

他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连停灵也要别人帮我安排。”

姜妩吸了一下鼻子：“你说什么呢？我们来的时候一切都收拾的妥当，乔叔说你安排好后事就倒在门槛上，把他吓坏了。他探了你的鼻息才知道你竟是睡着了。”

燕铮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沉默的走，但姜妩却看出了端倪。

燕铮的小表情瞒得住别人瞒不住她，方才听到自己说“已经停灵在卧房”时，燕铮的眉毛分明动了一下，是个诧异的表情。她听柳菀菀说过，人若是受了太大刺激，也许会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看来眼下燕铮如此反常，就是这个原因。

等他们走到了主厅，姜清吉坐在主厅里，稳稳的镇住了场面。

等到两个人再走出主厅时，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下去，府中众人行事迅速，走廊已经换上了白色的灯笼，随着风悠悠的转动。

姜清吉已经走了。原本姜妩打算自己前来，但姜清吉恰好在府里，不放心这两个半大孩子，也跟着来坐了一会。没有待太久，毕竟还有很多文书在等着他处理。

姜清吉不在，姜妩就少了些束缚，她索性坐在走廊上，任由长腿垂下台阶。燕铮已经换上了白衣，额上系了白布，也挨着姜妩坐了下来。

燕府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晚风吹来，把燕夫人心爱的植物吹的沙沙响。主人家新丧，府中下人也没什么事要做，都留在屋子里不出来，好似天地间仅剩了他们二人。

两相默默了一会，姜妩才开口道：“方才伏魄已毕，我帮伯母挽了头发。侍书取新衣给伯母换上，都是我亲眼看着的，现在停在中堂。预备葬在哪里？”

燕铮远望着天空：“我娘与我爹情深，自然是合葬。我爹的位置已经定了，到我娘的时候倒也便捷，不必再相看风水。”

姜妩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了。她与燕铮在一起时还从没这么安静过，像是空气都凝固了，让人沉沉的难以呼吸。

又过了一刻钟，燕铮的声音被风吹到她耳边：“姜妩，你不该在我家待这么长时间，天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府吧。”

姜妩本想让燕铮散散心也挺好，但他已经着了丧服，不宜出门。于是拒绝了：“我自己可以走。你好好歇着，不要累垮了身子。后面的事还要你精心操持，我要等到吊唁那天才能来。”

燕铮点点头。姜妩来时只骑了追月，现在追月应当还等在燕府的门房处，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

燕铮在原地看着她。他的衣摆被风吹动，整个人像劲节的竹子，虽然随着风的方向略有倾斜，但依旧挺拔。姜妩狠了狠心，跑了回去，紧紧的一把抱住燕铮。

燕铮这次不说什么清誉有损的话了，这根挺拔的竹子被一朵心上花压的弯下腰，把脸埋进了姜妩的肩膀。姜妩感到耳边有湿热的潮气，燕铮的眼泪落在她的肩上。

她只是更加抱紧了燕铮。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多久，快的好像没有发生过。燕铮松开她，眼圈还是红的，声音却如常：“我送你到府门口。走吧。”

七日之后燕夫人下葬，因是女子，燕铮又是小辈，前来吊唁的人也不耽搁，倒没有让燕铮难以招架。

姜妩最担心的，反而是燕铮的荆州太守一职。在上任的前一天母亲去世，燕铮是否要丁忧三年？如果他不得不守孝京中，三年之间朝堂瞬息万变，谁知道会怎样？她心焦不已，跑去询问姜清吉。

姜清吉是这样说的：”本朝以世家起家，中原本就各自为政，十三岁的皇帝手中没有实权。南疆巫族，北疆胡人，河西匈奴，各个都对大秦虎视眈眈。你的担忧有道理，但是也可以转圜。”

姜妩还是想不明白：“可燕铮还没上任，如何夺情？”

姜清吉无奈道：“你有时候就有些死心眼。燕铮是燕鸿永的儿子，又做过兵马司参将，算是武将吧？”

姜妩：“是。”

姜清吉循循善诱：”百善孝为先，金革之事不避，舍孝尽忠。”

姜妩恍然大悟：“是为墨绖从戎。”

姜清吉道：“你既然知道，怎么就是想不通？只要有了先例在，稍微有一二变动也不打紧。你不要读书读的呆了。”

姜妩不好意思的点头：“我知道了。”

姜妩不知道的是，此事确实在朝堂上引起了一些小风波。谢卓一党不肯罢休，正要拿燕铮夺情大做文章，只是姜清吉援引墨绖从戎之例，又迫于小皇帝对姜清吉的支持，燕铮守孝一月，有惊无险的继续前往荆州上任。

这晋京的风光，终究与昔日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