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游坐在桌前，桌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月光从窗外冷冷照进来，在崔游面前呈现一片惨白的阴影。崔游的脸隐没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张秀美的脸上毫无表情。

脑中是无数画面的闪回：有崔璇病逝他去送葬的样子，崔奕在军营里弹压不住将士的样子，还有初到荆州时，燕铮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是我兄弟，我能看着他们难为你？

崔氏嫡系三子，崔璇已死崔奕被废，只剩下崔游。有时候崔游真觉得天要亡崔氏，怎么年纪轻轻的，大哥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谢卓的来信说的很明白：皇帝对黄旭的信任已经大大减弱，黄旭只是强弩之末。只要想办法让燕铮受创回转，崔游就是解京城危局的功臣，回到京城就能与黄旭平分秋色，甚至居于黄旭之上。

崔游不是不心动。燕铮坐拥八州，成事还要数年，但失败也容易。谢卓是小人，可他的话确实直击人心，戳中了崔游内心最在意的问题：崔氏只剩下他有一搏之力，难道他不该为了崔氏的荣耀做些什么吗？

那包灰色的粉末只是普通的强效泻药，洒进军营的水里甚至检测不出，只会让士兵们上吐下泻，看起来就像是严重点的水土不服。只要不再喝这样的水，再稍微修整几天，就会恢复如初。

而燕铮的士兵大量生病，朝廷略微示好，燕铮就只能顺着台阶回荆州去。至于崔游，正好可以借着崔奕的病回清河，金蝉脱壳。

以燕铮对他的信任，这件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事成之后，谢卓会帮助他取黄旭而代之，快要没落的崔氏就可以东山再起。甚至这都不会太伤害燕铮的利益，只是燕铮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与燕铮多年情谊将化为乌有，形同陌路都算是好的。

可是燕铮以诚相待，在崔氏最落魄的时候甘当跳板，他真的能狠心这样对他吗？叛节者历来为世人耻笑，何况在崔奕战败的时候，只有燕铮向他伸出手。

想起刚才燕铮一脸得意的说，家中就剩你一个，为了不牵连到你，不若你先回清河避一避。燕铮这个傻货！他好歹有个哥哥，燕氏才是就剩他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不好好的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又操心起自己来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做不出背叛燕铮的事情。虽然他不能像燕铮一样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心，但是也当问心无愧。

这次机会实在太好，又不会给燕铮太严重的伤害，错过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京城，回到清河了。

崔游咬了咬牙，正要把信烧掉，突然门外传来响声。他把信塞进抽屉里，警觉的站起来：“谁？”

门外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声音，特意压低了：“是我呀。”

是她？

崔游收剑入鞘，走去开门。门外月华满地，落在眼前人的发上肩上，也落进崔游的心里。

是姜妩。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太宰大人知道吗？”

姜妩眨眨眼：“你就这样站在门口与我说话，不请我进去吗？”

崔游皱眉，还要说什么，姜妩一把拨开他，走进了屋子里。

崔游把门带上，回头时姜妩已经自来熟的坐在他的位置上，把一个食盒放在他桌上：“我听我爹说你们来了昌陵，离京城不远，我特地来看看。”

她指着那个盒子说：“你也有小一年没回京城了吧，昌陵也没什么东西，何况你们在这里驻扎，军纪严明。从前你喜欢吃芳香园的糕点，我想着总不能空手来，所以就买了这个给你。”

说完还有点遗憾：“我一路骑马，不知道给颠碎了没有，你将就一下吧。”

姜妩发现自己说了一大堆，崔游还沉默着，挑眉道：“我打扰你休息了？你还没睡醒？”

她眨眨眼：“我才从燕铮那里出来，他说你刚刚和他说完事定然还没睡，我才来的，你如今睡觉也太养生了，是个好习惯。”

崔游这才接上话：“你说话太快了，到现在为止，我只来得及说了个“谁？”

姜妩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说话太快了是不是？已经在努力改了，下次我就会说的文雅些的。”

崔游跟着笑笑：“你见过燕铮了？”

姜妩点点头：“是啊。我看你们一眼就得走，被我爹发现我跑来昌陵，那我就完了，估计几个月不能出门。”

崔游想起姜清吉暴跳如雷的样子，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哦~姜大小姐，请吧。”

姜妩怒瞪他一眼，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崔游轻轻拦住她：“我开玩笑的。天这么晚了，你赶路不安全，明日再走吧。”

姜妩继续走：“当然啦，我不能白白跑这么远的路，我明天再走。我让燕铮给我找个地方住，你早点休息，我走了啊。”

她当然应该去找燕铮。燕铮与她有通家之好，已经是姜清吉内定的满意女婿，他也不明白自己恼个什么。

也许是月光太刺眼让人烦躁，还是姜妩无意识流露出对燕铮的亲昵，崔游毫不过脑的做了一件事，他一把抓住了姜妩的手。

姜妩诧异的转身：“你干什么？”

崔游从来没有这样逾距，也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心意，姜妩一时没有想到正地方。只是看他面色苍白，紧紧抿着薄唇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这样不免让姜妩联想到英年早逝的崔璇，还有清河那个半死不活的崔奕，还以为是什么家族遗传的病，忙拖着他往床边走：“你躺下，我叫军医来看。”

崔游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慌张的松开了手：“我没事。只是刚才晕了一下，也许是困了，不要兴师动众的叫人，闹得不安宁。”

姜妩不赞同的看他：“那怎么行？”

正要叫人，又一拍脑门：“是我鲁莽了，我怎么能叫人？白白的坏了你的清誉。”

她把崔游按在床上，又强行给他盖上被子，转身往外走：“我叫燕铮来看你，等着啊。”

崔游艰难的拒绝：“你不....”

“啪！”

姜妩已经带上了门，利索的走了。

崔游：“.......”

崔游静静的躺了一会，突然笑了。

燕铮与姜妩真是一对绝配，都是自以为是的为别人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燕铮比他还光棍，却顾忌他是家中幼子；姜妩自己是名门贵女，却担心坏了自己的清誉。

崔游无奈的笑了，他一个大男人，哪来的什么清誉啊？

这样的蠢货...这样的一对蠢货....叫他怎么舍得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