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队伍走进山林,这里已经接近两国交界了,要出城门,这是必经的路。
山路不算崎岖,这条路是提前开过的,比较宽敞平缓,便于行走。而纪沛川,此时的精神却达到了高度紧绷,他看似目视前方,实则一直在拿余光督四周的动静,按理说,现在他们还在厉国境内,穆家军也在这,这应当是安全的。但是纪沛川却无法保证,因为现在他在最安全的地方,却处于最危险的时候。
神女教的人在董国,纪信平给他的黑刺暗卫此时已经不再保护他,穆家军的人虽在此,但若这里早有埋伏,恐怕他们是不能抵挡的。
正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山脚处,还需再翻过下一座山,就能看见两国交界的那座城楼了。此地处两山低洼,四周丛林茂盛,高山耸立,若要埋伏……应当是在此处……
“咻!”一只黑箭从他身后穿过,纪沛川一个敏捷地前翻,,躲了过去,转而,就是如雨般的箭林铺天盖地而来!
“保护公主!”
“公子快走!”
两边骑兵与步兵纷纷喊道,纪沛川则飞快地跳入了轿子,将罗子蕴一把捞起,跳到马背上,“驾”一声驱马而去。
罗子蕴刚刚还在打瞌睡,这么一折腾算是彻底地清醒了,她很快反应过来,但此时已经坐在马背上,向前狂奔。
而此刻,另一个人也驾马追了上来,他的马跑得很急,如同他的主人,吕信。
“公主!您与公子速速到城门去!我们已放出信号!援兵很快就到!”
风很冷,很大,重重吹在罗子蕴脸上,将她的脸都吹木了,纪沛川沉声道:“后面有追兵!”
吕信回头,果真有追兵,纷纷驾马追上,吕信道:“属下去挡!”说罢立刻就放慢了马的脚步,转身拔刀向追兵迎面而上,顷刻间砍下四五人的人头,但到底抵不过人多,这群人斌发布想跟吕信打,交战死了几人后就分散开来,依旧向纪沛川追去。
这几个追兵,全是董国的护送队,在遇到箭林时,就纷纷趁机杀掉了厉国的护送队,才和埋伏的人一并追击而上,虽然穆家军的信号弹已经发出,但赶到这董厉边境,还是需要些时日的。
这群人大抵是有自信在援兵赶到前解决他们。
追兵紧随其后,纪沛川从腰间摸出三枚暗器,“嗖”“嗖”“嗖”向后刺去,就听三声惨叫,三人摔落马下。
另外几人也趁机刺杀纪沛川,吕信直接弃了马,直奔于追兵马上,一刀解决了,而后抢了马将离他们最近的几人迅速解决。动作之快,只能听见人摔落地上的声音,连兵器对抗交错的声音都极为稀少,罗子蕴暗叹吕信不愧为皇家侍卫,杀人之果决当真难得一见。
就在罗子蕴以为事情差不多了的时候,身下的马忽然惊叫一声,骤然栽倒,纪沛川立刻将罗子蕴一手抱起,踩了一下马背,翻身下了马,马不知是为何,栽倒以后再也爬不起来,径自向山下翻去了。
他们已经到了山顶,纪沛川将罗子蕴放下,罗子蕴好像很淡定,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毫无畏惧,吕信赶上来,道:“公子,不下山吗?”
纪沛川摇头:“不可,我估计前面还有埋伏,先在这里躲一会,我估计还有人会来找。马从那边掉下去了,我们从这里下去。”
说罢转身便要从侧边下山,罗子蕴忽然伸手制止,她将沉重的发冠摘下来,从马掉下的位置扔下去,这才往这边的山脚往下走。
不过是为了造成假象,若真有人找来,他们必然会往那找,罗子蕴这个做法确实有些小聪明了。
三人并排着往山下走,这边的路比较陡,好在树很多,他们可以扶着树往下走,下到山脚,起码能安全一阵,出处可以等下山了在找,或者一直等援兵到来。
罗子蕴往下艰难地走了几步,这里的草有些深,走在上面总觉得痒痒的,时而会有些锋利的细叶挂到脚踝,罗子蕴也不矫情,不去管。
忽地,她一脚就踩了个空,半个人歪倒下去,幸亏她及时抱住了树,但脚还是崴到了,扯着一根筋嗞拉拉地疼,纪沛川抓住她的手臂,柔声道:“脚崴了?”
崴个脚而已,本也没什么,可纪沛川这么一问,罗子蕴眼睛就热了,她抬起头,眼睛变为浑圆,平日眼里的冷意全无,倒是湿漉漉地浮上一层雾水。
为什么她连和亲路上都要出事,为什么好端端地走山路也要遭到伏击,为什么轿子不能坐,马不能骑,要走这艰难的山路,为什么走个山路还要崴脚,为什么她明明就不是这样娇弱的人,可一听纪沛川这样关怀了一句,她就觉得心中好似有万千委屈,憋不住地从眼睛里往外冒。
纪沛川没料到只是这样问了一句,罗子蕴就委屈成这样,他一手将她捞起,将她的脚从那边挪开,想松手,罗子蕴却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了。
“你抓着我吧。小心些,快到山脚了。”
纪沛川这话是看着地面说的,罗子蕴一直拿她的大眼睛盯着他,倒叫他不好意思了。
罗子蕴底下头,一手抓着纪沛川,一手扶着树,慢慢往前一瘸一拐地挪。
下到山脚,吕信找了快算是开阔的地,拿刀将杂草砍干净了,用来休息,纪沛川叫罗子蕴坐下,问:“脚如何了?”
罗子蕴摇摇头,拿手去探那块地方,已经肿起来了,纪沛川又问:“肿了吗?”
罗子蕴点头,将裙角撩起来给他看。
纪沛川从内里的裙衬撕下一块:“你在这等一会,我去找些山泉。”
他站起来向远处走去了,吕信看着纪沛川走了,便道:“公主,您知道是什么人在追杀吗?”
罗子蕴摇头,她没想过这个,或者说,她压根想不到什么会来追杀,这次遭到的伏击简直莫名其妙。吕信接着道:“是董国的人。”
罗子蕴不可置信,一下子将背挺直了,看着吕信,吕信则一脸笃定:“刚刚在遇到伏击时,董国的护送队先逃走了,有的,还顺便杀了穆家军。属下都看见了。”
是董国的人?不应该啊,他不是皇子吗?为什么还有人敢杀他?
吕信接着解释:“公主,这是董国皇室的内讧,与您无关,我们还是走吧,相信纪公子也不会愿意拖累我们的。”
也是,如果是董国皇室的内讧,那跟她……自然是毫无关系的,可是……想到她与他竟然是毫无关系的两人,竟觉得有些失落。
“公主,等援兵到了,我们就回宫里去。”
罗子蕴一时呆住,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她走了,那纪沛川呢?他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的追杀吗?
吕信见罗子蕴迟迟不给回应,有些焦急了:“公主!”
吕信的眼神急切而担忧,他担心罗子蕴不肯回宫,可要出了国,再遇到的艰险与危难可就不止是现在这样了。纪沛川不过是一个几面之缘的人,公主为何要管他?
良久,罗子蕴点了一下头。
纪沛川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刚刚他来轿子里捞走她的那一刻,她能感受到他体内浑厚的内力,可见纪沛川本身,是隐藏了实力的,再者说,纪沛川的秘密这么多,他身后一定有一片不为人知的势力,也许只要他回了董国,就会安全得多,带上自己,反而是累赘了。
纪沛川这么聪明的人,才不会令自己轻易陷入危难。
正好纪沛川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已经打湿了的布块。看来是找到山泉了。
他蹲下,将罗子蕴的脚轻轻挪过来,拿湿布擦拭了一下,再翻了一个面,敷在上面。
山泉水冰凉沁骨,脚踝很舒服,一想到随后他就要自己回董国……
“公子,援兵若是加急,明早就能赶到。”吕信忽然就说话了,“到时,属下希望,公主能随我们回去。”
“那和亲,不就作废了?”纪沛川和气地笑笑,看向吕信。
他不同意?罗子蕴回头瞟了他一眼,吕信又道:“和亲固然重要,可公主的安危更要紧,过了这国门,就不知……”
“你觉得本公子保护不了公主么?”纪沛川一改往日的温和语气,字句中平添了几分质问的生硬。
“公主去董国,是否安全,公子心中自当有数。”
此话一出,四周便安静了,纪沛川没有回话,他沉默良久,坐靠在罗子蕴身后的树下,道:“……公主,明日,你就跟他们走罢。”
罗子蕴胸口猛地一震,她一下子坐起来,看着纪沛川,纪沛川面色淡然,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皱了皱眉,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可也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的不甘。
我纠结了那么久才下的决定,你这么快就答应了?
她闷闷地往后一靠,撞得树都震了一震,纪沛川发觉她情绪不对,便笑道:“公主是怎么,要和在下出生入死,做患难夫妻不成?”
谁跟你患难夫妻!罗子蕴心中蹿上一股无名火,拿肩肘撞了一下纪沛川。
“咚”纪沛川居然就这么被她一撞即倒,罗子蕴伸手去拉他,忽然觉得他的身体沉重无比,她忙爬过去,两只手将他扶起,这才发现他后背有一道大伤口。
很长,从右边的肩胛骨一直斜着向下一直到左边的后腰,血已经凝固了,因为穿着大红色的婚服,所以血迹并不明显,她忙去拉吕信过来,要他给他看看。
吕信看着那伤口,眉毛拧到了一起:“公子受伤为何不说?这伤口可不小。”
“无碍,还能走。”纪沛川笑了笑,“我早先就说了,公主的力气非常人可比。”
开什么玩笑!他要是没力气还能总把她一手抱起吗?分明就是背上的伤令他无法背部使力了,才会一推就倒。
“伤口早就凝固了,不碍事。天晚了,早些歇着吧。”
吕信点了点头,太阳已经下山,确实该歇着了,其实吕信压根不在意,他只负责保护罗子蕴,纪沛川只要不死,他就不会多看一眼。
天黑了,为了防止有人回来寻,他们没有生火,他们在几座山的山脚下,围得深深的,没有什么风,但也冷,潮湿的那种冷。罗子蕴抱紧了自己,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到身边有微动,她睁开眼,只见纪沛川拿了他的外衫给她披上,她伸手制止,将身上的衣服拿下来,纪沛川手一停,轻声道:“你明日就回宫去,这要是真生了什么病,你父皇还不得说我待客不周?”
罗子蕴深呼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纪沛川如果只是要保护他,那他就做的太过了。纪沛川不曾表明过他真正的心思,他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做得这么细致。
罗子蕴还是罗家小姐的时候,享受家里人的宠爱,享受婢女的伺候,那也是因为她是小姐,在皇宫内也是,即使身边的人个个是皇后的眼线,但他们也得低头弯腰地伺候她,因为她是公主。
但是纪沛川不是,他本身,也贵为董国皇室子弟,还是长子,哪怕是沦为厉国的一个质子。哪怕是受人之托帮助她保护她,也没有必要对她太好。
一面是她不喜欢无缘无故的亏欠,另一面是,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纪沛川无条件的照顾,这种心理太危险,她不希望这种依赖在心里长成大树,罗子蕴的本我是骄傲而独立的,她不能为任何人失去这些本我。
纪沛川见她眼神坚定,便放下了外衫,坐回了原处。罗子蕴闭上眼,逼迫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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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蕴将身上的衣服披了回去,纪沛川正好醒转过来,见天已经大亮。
罗子蕴站在身前,吕信也不知道去了哪,纪沛川站起来,问:“公主在看什么?”
罗子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去了。
吕信从远处走来:“公主,援兵没有来。”
纪沛川道:“再等等罢。”
“这不应该,公子,若昨日他们看到信号就来支援,不应该到现在都没有来。”
“等等,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