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京都日记Ⅺ 永乐(1 / 1)伸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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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寒冬的夜晚,如往常一样,我从私学里回家,今天仍然是被捉弄,被排挤的一天。

我仍然记得,踩在我身上的脚印,和那些宣扬自己厉害的小孩子们,当然还有从大人那儿学习到的污言秽语,他们讽刺我,侮辱我,说我是妓女的儿子。

那时候也没有镜子,但我大概能想到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回到家以后,我熟稔地从母亲藏钱的地方偷了些钱,去外面买了些东西吃。

母亲今天晚上想必是不会回来了吧,异国他乡的,也不会几句中文,或许是在父亲那里,或许是去找别的男人了吧。

在我才刚会走路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和母亲来到了本家,那时候还懵懵懂懂的,但是也是从那时候,就听了许多的谩骂,那些老人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变成了如厉鬼般可怖,我自小被人戳着脊梁骨长大。

户口上的姓名自然也是不会有的,不过这确实是理所当然,即便在生活上,我也感受不到身为人类这一存在的感觉。

我觉得我更像是一只灰色的乌鸦,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不悦的感受,而我自己也不觉得我很无辜,我的母亲破坏了别人的家庭,且用心机生下了我,也许她想从男人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吧。

我的出生是有目的的,这是母亲时常用不熟练的中文告诉我的话,我喜欢她坦然地承认她的目的,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的实感了。

曾经,我确实感受到某些多余的关爱,或许是因为无能的母亲赐予了我唯一好用的东西——皮囊。

我确实在小时候,受到了家族里面小公主们的一些帮助,她们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价值观,或者说,还没有完全被污染,不过,她们盛气凌人的感觉,让我有点看不出是否是帮助,或许只是想表现出自己有爱心吧。

那么庞大的家族里,表现得更特别

一些,似乎也有利于她们获得更多的利益吧。

作为私生子的身份生活在那个富有的伊甸园里,待了将近九年,从三岁开始计数的话。

如果说是惨淡人生的开始,或许得从出生算起。

我有时候很喜欢冬天,因为会下雪,仅此而已。

我既没有雨伞,也没有冬衣,如果有,大概也被母亲当成酒钱喝掉了。

雪,让我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颜色,那种恶心的灰色,我时常觉得,雪既短暂,又美好,只有短暂和美丽加在一起,才是美好的。

这是我从小就有的审美观,其实直到现在好像也没什么改变。

即使困顿,即使饥寒交迫,但丝毫不影响我喜欢雪,我期盼冬的到来。

父亲有时会来看看我,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恶语相向,对着我,骂着我的母亲,当然也会称呼我为“杂种”之类的,他不止一次怀疑我是否是亲身的,但验血报告我自己也看过许多次。

而母亲最近好像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苦着脸了,她痴痴地笑着,有点神经质。

我吃完面条,将钱放在桌上,就转身离开了。

我那时候不喜欢说话,又或许是不会讲话?我不知道,店长似乎也把我当哑巴来看待的。

毕竟,我那时候很少与人交流,也始终冷着一张脸。

那晚,出了面馆,我看见街头一个人念念叨叨的少年,比我大上许多,却好像很活泼的样子,我麻木的心里有一些酸楚,我当时好像是生出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

因为是比较古老的家族,晚辈对长辈是无法还嘴的,在平辈之间,也是论能力而排身份的,他们好像涉及政界,总之,似乎官本位的思想比较重,那时候,总有一些不太如意的人,看到我之后,会拿我出气。

我无论是遭遇什么样的言语辱骂,都是冷着眼,不着一词的,所以,他们也是肆意地骂着,排泄着自己的污言秽语,满足着自己肮脏的满足感,似乎很喜欢这种碾压别人的感觉。

大多数的辱骂,都是针对着我的脸,然后延伸到我的母亲,当然还有把我当成某个人来骂的。

这些都是很平常的,甚至连私学里的老师有时候也会无缘无故地叫我出去,骂一会儿,然后再叫我回到教室。

他们身份卑微,尽管有着高学历,且能力极高,却经常被家长们呼来喝去的,自然也是有怨气的。

我很快地走回了家,身体忍不住打着寒颤,穿着的衣服肮脏且并不御寒。

我回到家,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垂泪。

其实,她也是个命苦的人吧,来到这里似乎并不合法,据说她曾经上过大学,但现在似乎看不出任何受过教育的痕迹。

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各种意义上的。

我没有安慰她,因为我害怕她深埋在头发下可怖的笑脸,或者说,是那个似哭似笑的脸,她不太正常,从几天前开始。

床不是用来给我睡觉的,我睡在角落,母亲有时会和她的朋友睡在床上。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我初吻那么熟练的原因吧,耳闻目染罢了。

最近,她没什么钱了,大概是为这个而哭的,没有其他什么原因了,也不会有其他什么原因了。

她的家乡在沿海城市的对岸,即使在地图上看来,也是异常的遥远,说是远,是因为隔着一个很大的海洋,听说即使坐飞机也要十几个小时呢。

她在我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提起过,但是近些年好像不再说了。

我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大约是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母亲给我盖上了那仅有的一条被子,当然是略厚的,这种略厚的才堪堪能称之为被子,而还有的那条,已经破到不足以称之为被子了吧。

父亲最近也不怎么喜欢来找母亲了,大概是仅存的良知,在母亲日益耗尽的色相中消失得差不多了吧。

第二天,母亲神经质地叫醒了我,有点早,不过我正好也冷得有点睡不着了。

她告诉我许多事情,父亲的书房,父亲藏钱的地方,父亲曾经说过的话,还有好多别的什么,当时有点难懂的东西。

现在想想,我有点记不起来,大概当时我只记得她叫我去偷钱的事情了吧,也是在她还有些理智的时候,她用的是不熟练的中文。

她白色的皮肤上因为不健康而更显苍白,唯有说到钱的时候,她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润。

也许,她虽然已经变得不太正常了,但还是记得钱在哪里的吧。

自我出生以后,父亲对母亲的责备与日俱增,我像是不详的征兆,或者说,我的出生就是一个会带来厄运般的事物吧。

母亲也曾经会化妆,只是我还在记事的时候,才能看到她美貌的尾巴。

现在的她,眼神早没有了光泽。

她当时交代完了那些,好像彻底疯掉一样,吐字都不清楚了。下面说的,就全都是英文了。

总之那时候,我浅薄的英语水平不足以听懂,我也就没有听下去了。

我自己当然不能被一个疯子留在那里,一直听她絮絮叨叨的吧。

至于早饭么,自我逃出那里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有早饭这种东西,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早晨是要吃饭的这个观念。

至于为什么我从小喜欢读书,还是一些不那么恶心的老师,带着我看书的,她们应该还仅存一些良知,给我启蒙,教我一些自由的概念,但在某个时间段就停止了,大概是觉得我这种人不会有什么感觉的,不会有感激的情绪,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会说,这种冷淡的反应,打散了她们仅剩的善心。

不过,还有一种解释,也可能是因为我这张看上去不错的脸吧,长得好看总能引起人的爱惜之情。

私学是那种幼儿园,小学的课程连在一起的感觉,私学的根本充斥着有钱人们的优越感,这是他们为了自己孩子能远超同年龄段孩子做的准备,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一件礼物,青春仪式前的礼物。

很残忍的是,小升初的成绩完全决定了孩子以后的地位。当然,开后门的现象是普遍的。

但在老人的眼里,这些最后拼的还是资源和能力,他们什么样的父母,能发展什么样的潜力,为孩子争取到什么样的待遇,这些到最后还是很残酷的。比较廉价的,也有凭着孩子的努力,来让父母跟着有所提升,现在想想,觉得真是讽刺。

说着,说着,我都觉得有点养蛊的感觉。

但凡家族能够兴起,必然是有着强烈的竞争意识的吧。

总之,我依旧每天挨打挨骂,然后从书里寻找自由。

当时,我确实是有些感激的,我感激她们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说不出话,好像并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我不会说话还是不愿说话,我至今还未知道。

父亲是本家的小儿子,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张大的,他做什么都能顺利,没有吃什么苦却得到了许多资源,而得到资源也促进了他的成长,以至于他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族人,那么那些人自然对着我骂的最多的,就是他了。

他也不会管,因为他压根没把我当做是个东西吧。

进私学是老人的决定,他带着我的母亲回家,恐怕是违抗着有些让他都不舒服的意志吧。

母亲那时候在祖祠里跪了好长时间,父亲开始时还假惺惺地问候些什么,但说到底,我的母亲只是个工具罢了。

有课余时间,我就会去图书馆,这里有许多藏书和旧书,原是为了促进孩子们对书籍的兴趣的,但在这个爱玩的年纪,往往只有我一个人待着。

我也要到了十二岁的年纪了,也要参加考试和选拔了。

最近他们很忙了,因为父母的压力,因为家族的压力,没什么时间欺负我了,所以我好像也能清净一点了。

不过,还是有大人要例行公事一般,把我叫出去辱骂一顿,解解气。

我那时候的作用,仅此而已。

我仅存的快乐,就是挤出的时间里,看到的书。

第一次看的课外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时候连字都认不全,却能感受到一种意志,一种生命的意志。

我很庆幸,是这样的书启蒙了我,想到这里,可能那些偶尔发发善心的人,对她们,也就没那么多的感激了吧。

那时候确实是穷的很,让我忘记了母亲最后几日对我说过的很多重要的话,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偷父亲的钱。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被抓到恐怕就活不了了。

母亲对我说了些什么,我记得不太清楚,而且我也不怎么听得懂,我只知道,那段日子里,母亲清醒的时光,越来越少。

我是抱着反正要死也早死了的心态,鼓励自己,让自己抖成筛子的腿能够稍稍消停这样子。

那时候确实也是拿的不多,不然是肯定难逃一死的,而钱的来源也不那么光彩,也是确实的。

能逃出来,还是由种种幸运构成的,幸好那天私学里考试,父亲正好也没有在书房里,不过也离得不远,他应该是接待了什么人一般,不然也不至于门也不锁,且他的书房也是在私学里的,书房因为有一定的重要性,所以不是在他的家里的,肯定也用来做些其他的事情吧。

而母亲告诉的那笔钱是不存在保险箱里的,因为那些钱或许是私钱里的私钱,可能保险箱也有别人知道怎么开,而这些钱是他不愿意被任何人知道的吧。

不排除那时候的私学有洗钱的嫌疑,而且父亲管理一部分私学的事宜,私学相当于较为豪华的补课机构,但只为了孩子们而服务,是没有外人,这样是会更加方便的。

至于父亲管不管那些不知道能否称之为老师的人们的工资,我就不知道了。

总之,那时候确实很莽撞,而后果也确实很恐怖。

也没有从大门走,是从厕所的窗户翻出去的,记得是女厕有门的地方,爬了上去,然后打开窗翻了出去。

口袋比较浅,所以装了一部分,然后又装了一部分在内衣里。

出来后,也没怎么细数,大概有一两万这个样子,其实当时看到那堆钞票藏在那儿的时候,我还蛮震惊的,父亲从小就是那么个样子,做这种事自然也没有普通人那般小心翼翼,我不敢多拿,但后来也确实没想到,我仅靠这么点钱,过了将近两年。

我也许对钱真的没什么概念吧,也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藏起来的钱,大抵是怎样一个惊人的数字。

我决定偷钱的那一天,前天晚上,我的母亲在肮脏的床上咽气了,我见她没了呼吸,竟然在角落里如同往常一般

睡起了觉,好像是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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