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飞奔在道路上，街边的路灯与车辆在眼内停留不足一秒，转瞬即逝。

车外还有夜晚街道的灯红酒绿和听的并不真切的在路侧散步的行人隐隐约约的三言两语，外面嘈杂如闹市，可车厢内却静的可怕，连空调的风声都听得见。

一路上苏卓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看向车外，苏欣也没有再当气氛调解员，乖乖的坐在后座一言不发，因为她能看出她姐姐很生气。

当苏卓生气时，方圆十里都要安静。

起码你要让她安静，如果这个时候不知好歹的拉她讲话，她尚有心情会句句怼你，一点心情都没有一个眼神就能把你逼退。

一直到了楼下，苏卓推开车门下车，拿出钥匙来给苏欣：“小欣，你先上楼去。”

苏欣接过钥匙，眼神不自觉的就往翟家铭身上瞄。

她姐姐跟家铭哥哥肯定会闹得不愉快……

苏卓看她不动：“上去！”

一声不轻不重的语调，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就吓得苏欣赶紧转头上楼。

翟家铭隔着车身看向就在另一边站着的苏卓，语气温柔，笑说：“你生气就跟我撒，你吓到苏…。”

“为什么偏偏这样？”

苏卓没等翟家铭说完就质问，他这种温柔和无时不刻的温润在她现在看来就是一种工具，他用来锁住她的工具。

“你还要我怎么做？我跟你回家，我努力让阿姨开心，我听你的没有说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我都听你的了，为了不让你为难，为了让阿姨开心，为了我们之间那份情谊还能维持下去我都听你的了，你呢？你做了什么？凭着对我的了解就加以利用，在我示弱以后还要更进一步，一点都不肯放过我。翟家铭，为了不让你为难我选择为难自己，但你当我的心会一直这样软吗？你以为你每一次那样看着我我都会屈服吗？我已经拒绝过你，已经跟你说过我有男朋友，你为什么偏偏还要这个样子？”

隔着不远的距离，苏卓一个字一个字的攻击到他脸上，他看着她的愤怒，从眼神冒出的质问，从言语表达出来的厌恶，都表明着他今天所做的这一切，惹她生气了。

他是有些过分，拆除了苏卓一次又一次给铺好的台阶，可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排了那么多年的队，以为自己是第一人选，却最终连个落脚地都没排上。

任彬遥一来，席卷了苏卓心里所有的空地。

可即使有再多的愤懑不甘，最后都化为一句心酸的：“你第一次喊我名字。”

翟家铭说道，脸上是微笑的自嘲。

自他们第一次见面，苏卓就喊他师哥，后来熟悉以后又改口叫他家铭哥，可现在，她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她喊他名字也好，可偏偏是那样语气。

这是翟家铭的示好，他想缓和这紧张的气氛，平息苏卓的怒火，可惜苏卓不领情，她的情绪在今天已经到达了一个点，不得不发。

“是谁逼我这么叫的？”苏卓冷声反问：“我想留住我们之间的友情，是谁非要一步一步的逼着我把话说难听？我想让我们之间都好，我在乎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想撕破脸皮到最后两不相见，我努力的维持，协调，为什么你就偏偏转不过那个弯，非要把我们的关系逼上绝路！”

她对其他男人的一口回绝毫不留情，和对他的婉转拒绝再三讲理，难道翟家明感觉不出来吗？

“友情？情谊？”翟家铭被她这劈头盖脸的一激，这积压的情绪也泛了上来，再也听不得她一言一语。

翟家铭再也憋不住：“你说友情就是友情，你把我对你的感情自私的划为友情，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对你是友情吗，苏卓！我们不是朋友，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停止在朋友，苏卓，这么多年我做了那么多事，难道你就真的一次都没被我打动过？”

明明情谊对她来说就是最没用的东西，她只会凭自己感觉霎时风雨，可她竟然还声称她在乎？

翟家铭一摔车门震天响，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握住苏卓的肩膀：“你说情谊，你要是真在乎我们之间的情谊你会对我如此残忍吗？三年不肯为我在你心里，在你身边留一个位置，让一个空降兵插了足！回国我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你，可你不打招呼就带男朋友来见我。你知道吗苏卓，那一次我就看见了你脖子上的吻痕，而且你穿成那个样子，穿的那么少，我从来不知道你穿衣竟然可以这么开放，你们甚至还去开房过夜睡在一起？你和他才交往多久你就急不可耐的把自己送出去了？这么多年我连碰你手一下你都不允许，怎么他就行？”

翟家明口不择言，一想起那天的一幕幕，一想起那个电话，一想起电话里苏卓的声音，他脑海里就忍不住的有一些画面翻涌，让他恶心，让他愤怒，让他嫉妒到失去理智！

他对苏卓的念想太深，深到抛弃自己自小而来的良好修养。

苏卓被他晃的站不稳，用力挥开他的手臂，就算她只身一人都不允许他碰她，何况她现在不是。

苏卓往后退了一步，站的离翟家铭远一些。

插足？他竟然觉得任彬遥插足？苏卓冷笑，在她看来是翟家铭非要来插足她跟任彬遥！

“看来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翟家铭说的这些话简直太让她失望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轻浮是吗？翟家铭你搞清楚。我已经拒绝过你，拒绝过你不止一次，每次都拒绝的明明白白，是你自己不肯退回那道边界，我是独立的一个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有权利去喜欢谁不喜欢谁。我带任彬遥去见你就是想再一次告诉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让你放弃，去找你自己的幸福。是你，是你知道我已经有男朋友，还对我纠缠不休，一遍一遍的给我暗示说你不会放弃。还有，你既然知道任彬遥是我男朋友，我跟他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开房怎样，过夜怎样，他情我愿，谁管的着？”

苏卓更觉得可笑的是，“你说我不在乎我们之间的情谊，我如果不在乎，根本就不会一次一次的心软，一次一次的和你在这把话讲明白。”

“你不也就是利用我的在乎才这样？”

苏卓讥讽，明明翟家明把这一点当成筹码用的肆无忌惮，却反过来还要诬陷她不念旧情。

心被刺痛，翟家铭简直不敢相信苏卓竟然会这么说，说的那么绝情，他上前扯过苏卓，面部表情失控。

苏卓挣扎，几乎就是吼了出来：“你放开我翟家铭，你别随便就碰我！”

翟家铭抓住苏卓扭动的手腕，往怀里一扯，苏卓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他把她的两只手腕都给紧紧锢住：“你就非要这么绝情是吗，苏卓？你就非要这么绝情！你说我是利用，你竟然把我对感情执着，对你的执着说成利用！”

“你就是利用，利用我的那点软弱拖住我，一次次的逼我，我说的哪里不对！”苏卓挣不开就不在挣，就这么与他对视，今天这件事，已经和平解决不了了。

“不对！”翟家铭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苏卓，似乎苏卓犯了怎样的滔天大罪，他要用眼神将她凌迟，她说自己软弱，她要真有那么柔软，怎么会逼得他变成如此模样，像一个疯子，像一个傻子：“我只是在替我自己争取，在争取一个机会，我错了吗？苏卓，你告诉我，我为我自己争取一个得到爱的机会错了吗！”

看着翟家铭怒吼，苏卓却变得平静如水，她的目光里不带一丝感情，冷淡的告诉他：“错了。”

“我已经心有所属，不再是一人，在这个时间点，你的争取，是错的。”

翟家铭手握苏卓的腕骨，似乎就要径直捏断，他看着苏卓这张突然又冷漠下来的面孔，怒火中烧却又被这冷漠压制住，憋的他窒息。

凭什么她想发火时就发火，她想平静时就平静，她的情绪怎么能来去的这样快。

为什么那么懂事的她又这么任性。

“时间…”翟家铭嗤笑：“你的时间，有一刻属于我吗？”她跟他讲时间……

翟家铭放开她的手，后退仰头靠在车身上，似乎刚才的拉扯和怒吼已经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气，苏卓竟然跟他讲时间。

“你要说时间错了，为什么不是任彬遥的时间错了？是他插进了我们的时间。”

翟家铭不甘的看向苏卓，她站在那里那么冷漠，冷眼旁观他此刻的狼狈。

“你也说了，我们之间有时间。”

苏卓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让翟家铭皱眉。

只听她道：“我们之间有时间，有我们在学校共度的美好时光，朋友之间的美好时光不可以吗？那也是我们之间的回忆，为什么偏要强求别的？”

苏卓上前一步，认真的说道：“那些日子难道不比现在你所强求不得的那些要快乐？那也是我们之间实实在在一起度过的，你说我与任彬遥之间有的你没有，可你跟我一起有过的，任彬遥也不曾有过。”

人与人之间的回忆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必要去羡慕，嫉妒另一人。

“家铭哥，我们之间做不成恋人，只能做朋友。这是我对我们之间情谊的保留，倘若你不能接受，那只好全都退出，留一个空白，让彼此都清心。”

她肯跨出的这一步，她叫他的这一声家铭哥，是她最后的请求跟挽留，再有其他，她会第一个转头，再也不回头。

良久，翟家铭靠在车上没有说话，就愣愣的看着地面。

那些时光…属于他们的时光。

是的，他们有过美好的时光。苏卓不与人亲近，他是她身边唯一的异性，他们可以一起去学校的任何地方，一路上有着别人投来的羡慕眼光，她会问他课业，她会在碰到他时对他微微一笑，她会分享她的好东西给他，他们有好多美好时光，只是同学朋友之间的美好时光……

或者有过许多次表白以后的尴尬日子，但总的来说还不算糟，或许说，在她没带任彬遥来见他之前，那些时光都还算的上美好。

昏黄的路灯打在两人身上，度上夜的沉默与幽静，一个站的笔直，一个佝偻着身子，有时会有微风吹起苏卓披散的长发，这是其中唯一的生机。

“你永远都不会爱我，是吗？”翟家铭哑着嗓子问，头也未抬。

“不爱。”苏卓回答。

翟家铭笑笑，这句不爱好生干脆利落，连思考都没有。

或许…在她心里已经思考过很多遍了，才会一口回答的那么快。

翟家铭：“只肯把我当成一个哥哥？”

苏卓看着翟家铭落寞的样子，张口说道：“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不当。”

“呵…呵…”翟家铭突然就笑了起来，笑的弯了腰，他一只手撑在车身上，好给自己的身体一个着力点，好不就此蹲了下去。

苏卓未曾有过表示，没有过去拉住他，只是看着翟家铭在那里笑，笑的凄惨。

等翟家铭笑足了，他看向苏卓，一只手反指着自己的胸膛，“我要不当，你就要赶我走了？”

苏卓并为接着回答，因为不是她要赶他走，而是想让他自己找一个舒服的选择。

他要愿意留在她身边，她只能把他当哥哥，他要不愿意留，那她更没有什么理由不让他走。

苏卓：“选择权在你不在我。”

翟家铭似是非常肯定的点点头：“嗯，在我！在我！”

在他啊，确实在他，苏卓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无聊的选择，她是出题人，题目，答案，全部由她规定，她根本不屑于费心劳神的外去做。

“我还能选什么。”翟家铭摇摇头，他离不开她，走不掉，还能选什么？

她都叫他家铭哥了。

翟家铭看向她，微微一笑，儒雅有礼又是那个翟家铭：“小卓，不管我选什么，都不是我心里想要的答案。”

“我不会放弃，但会隐藏。就在你身边做一个师哥。”

他就当自己是苏卓搁置于角落的杂物，当她需要时，再现身出来，其余时间，一概默默无闻，不去占用她的空间。

这句话苏卓料到，好似也没料到。

更准确一点，是她没料到翟家铭会把他的想法讲出来。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变相的暗语，告诉她他不放弃，可他既已这样说，她还能再强求什么？

“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随便。”

苏卓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两全其美只是理想化的目标，现实只能是他们都各退一步。

“你回去吧，出来很久了。”

苏卓心累，不想再跟翟家铭继续待下去。

“明天的志愿活动……”翟家铭思量，他跟苏卓今晚闹了这么一出，他都不知苏卓还会不会接受他的邀请。

“我会去的……”苏卓抬头微微勾起嘴角：“你为我好，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漠视掉。”

他说要做她的师哥，那她就做好她的师妹。

“今天这件事虽然不可能当没有发生过，但我们都尽量忘掉它吧。”

“好。”翟家铭点了点头，苏卓说的是对他们现在关系最好的修复了。

“明天用我来接你吗？”他习惯性的问，等问出口，却又后怕苏卓会反感。

苏卓淡淡摇头：“我自己去就好。”

定位都在微信上发给了她，是在地标广场。她早晨本来就是要晨练的，直接走过去当晨练就行了。

翟家铭没有强求，只是点了点头。

也是，任彬遥应该会来接苏卓的，她当然不会用他送。

等送走了翟家铭，苏卓在楼下逛了一圈才回家，她也在反思自己。

她对待感情是很利落的人，她觉得不喜欢就不要耽误人家，提前跟别人讲清楚是最好，不会让自己烦心，也不会拖着别人，到最后让别人等了空，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彻底拒绝后，就不要再提。

她对翟家铭也是这样，可拒绝的彻底，却断不彻底。

从上大学，除了舍友，翟家铭是她在学校里关系最好的人，而且他对她是真的特别好，她从心底是感谢他的，感谢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照顾，可这些，都不是爱。

不是爱，却还有别的感情在。

因为这样让她第一次陷入如此境地，是她真的辜负了翟家铭，还是翟家铭真的应该放开她？她有自己的答案，却得不到翟家铭的认同。

她不知道今天她到底做的对不对，跟他吵过一架以后他们的关系是否还能像从前，是否还能伪装着安全退回边界界限？

她都不知道，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