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不能想象自己能毫发无损地回到叁角村来,居然是多亏了那半生亭的不死。”言汐欲哭无泪,“我堂堂一位仙君居然需要一个如假包换的凡人告诉我仙术咒语!”
丢人这件事情从人间丢到天界,再从天界丢到人间。
“这张用了一千年的老脸算是一次性丢了个彻底。”
她走回自家院子时,已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传来一阵阵夹杂着柴火味的饭香,她的肚子一顿乱叫。
“怎么成仙了还会肚子饿呢,那岂不是还是要想办法赚钱买口粮?”言汐摸着肚子道,“钱?完了。”
关洱正在屋子里噼噼啪啪地敲着床板,他今天回来的时候一怒之下把它瞪散架了。
至于为什么会被瞪散架,那自然是因为某只活腻了要死的妖在这床上撒满了桃花。
院门口的言汐一脸不安地在原地徘徊,一只手断断续续地点着挂在腰上的紫色锦囊。
关洱心想:“莫非是对房子不满意?”
想到此处,关洱敲床板的手也停下了,喉咙也干了几分,他也一脸不安了。
但是总不能让言汐先开口说不满意的,那就只能自己先开口了。
抱着这个想法,他战战兢兢地走到院子处,开口道:“汐汐回来啦。”
言汐听到他的声音时抖了一下。
关洱道:“汐汐,你,不喜欢那个房子吗?”
言汐心底猛然一抽,真是够了,还不了就慢慢还,反正也死不了,大不了她天天去算卦,总有还得上的一天。
不管是多少,总要面对的,于是她深深吸一口气,低着头问:“关洱啊,那房子要多少钱啊?”
关洱放在腰侧的手指一抖,问道:“汐汐……为什么这么问?”
言汐紧紧抓住腰上的锦囊,虽然她深知那宫殿必定是价值连城,但她并不想那么轻易地就让关洱把它收回去。
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喜欢那宫殿哪里,但就是不想放手。
只见她再次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关洱的眼睛,轻声道:“哥哥,我知道那座宫殿必是价值连城,虽然我身上也只有一锭银子,但是你给我个期限,我会努力筹钱,到时候若是实在还不了,那就,就……”
“汐汐,”关洱打断他,眼睛里的光又亮了起来,“钱可买不了哦。”
言汐快要哭了,全身绷紧的神经快要她他自己勒死,“我知道,那你说要什么?我尽量……”
“嗯,这个问题,”关洱再次打断她,冰凉的手指不经意略过她的右耳,替她理了理后颈处的衣领,“等我想好了,自然会问你要的。”
言汐似乎被这句话砸得有些眼花,一时间脑子千回百转,最后转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哥哥家中是做什么营生?”
关洱看着她的眼神一眯,嘴角微微上扬,“放贷的。”
言汐:“……这后果有点严重……”
言洲一手拎着青菜,一手拎着一株桃花,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姐姐,你在看什么呀?被关洱哥哥迷住了吗?”
好不容易才按压住满心的恶作剧回到村口,就看见他姐一个人十分绝望地站在自家院门口,愣愣地盯着院子里的关洱。
“关洱哥哥是很好看,但是姐姐你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哦。”
他也不管会不会被打,直接了当挂上了他姐的肩膀。
言汐被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嗓音吓了一跳,抓着他的胳膊就往院子里拖。
“啊痛痛痛我错了姐我错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言洲这话一出就被他姐丢到一旁,险些撞上关洱。
但关洱看起来心情似乎非常好,因为他终于愿意把那株烂桃花变回了人形。
“桃花你无端端干嘛这么想不开?”言汐看到一骨碌坐到地上的苏姚,终于找到了因为丢脸欠债等等情绪的出气口。
“他跟着我去摘菜,摘到一半就变成了一支真真正正的烂桃花!”言洲抢先回答。
苏姚默默地找了个远离关洱的角落,任由他们蹂\躏。
“什么礼物?”言汐瞥了一眼拎着青菜的言洲,一脸嫌弃问道。
“哥哥,原来你住这里,真好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从院子外面跑进来,抱住言汐的大腿。
言汐低头一看,“咦,这不是向大人的大儿子嘛,你把他拐来的?”说着就朝言洲举起了巴掌。
“不是我啊!关洱哥哥救我!救我!”一边喊一边缩在关洱身后,欲哭无泪,“看到了吧凡人!我都说了不能跟着我!”
“小道长小道长,确实不是他,是我们要来的。”向而的声音自围栏外响起,他犹犹豫豫地始终不敢进门来。
“哥哥哥哥,我们是来找你的。”小孩还不到言汐的胳膊高,正紧紧抱着他的腿仰起头跟他说话。
于是便顺手把小孩抱起来,正准备走出院子去找胆小的向而。
“不可以!姐姐你把他放下!”
忽然之间言洲的整个人就挂到了她的腰上,言汐不堪重负,往一边摔去。
幸好被身旁的关洱搂住,才不至于三个人一起与大地亲密接触。
言汐把小孩往地上一放,伸手就去捞身后的言洲,可不管她怎么拉扯言洲就是不肯下来。
言汐叹气:“你干嘛呀,你不下来我怎么走路?”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抱别人!”言洲宁死不屈。
言汐:“……”
苏姚:“啊,言言,猫咪吃醋呢。”
言汐:“……”
关洱的手臂虚环着言汐的腰,小心地护住他们:“……那你要一直这么挂着吗?”
“除非你让我姐姐答应我不能抱他!”言洲理直气壮。
一旁的小孩扯了扯言洲的裤腿,眨巴着眼睛问道:“那这位哥哥,你要抱我吗?”
言洲与他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言洲从他姐身上下来,拎着小孩的衣领像拎青菜一样把他拎到院门口,道:“我才不要抱你呢!就是因为你,我哥刚差点打我!”
被点名的言汐眼角一跳,没被点名的苏姚气急败坏:“猫咪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看戏的关洱若无其事地把两只妖赶去厨房做饭,自己大方地坐在椅子上,并示意院外的向而和小孩入座,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做派。
“抱歉道长,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确认了与妖群保持了安全距离的向而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看出来了,一定是迫不得已的,要不怎么会来到门口都不愿意进来呢。”
“不不不,道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向而看着言汐久久欲言又止,最后向而从包袱里掏出一件红衣,放到桌面上,示意两人看那后腰处一朵正在盛放的玫瑰。
“哥哥哥哥,我娘亲还是我娘亲吗?”小孩指着那朵玫瑰问道。
“哦,他叫向鄂,十岁了。”
苏姚端着一盘新鲜的桃子过来,在言汐面前放下,戏谑道:“大人,这名字取得可以啊?”
向而看着苏姚离开的背影,打了个冷颤:“呃,贱名好养活。为何这时节还有桃子……”
话音未落,向鄂就已经抓了一个咬了起来。
“别吃……”想要阻止他的向而,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一旁看着的关洱忍不住笑了出来,拿起一个放在言汐手上,然后才伸手拿另一个边吃边对向而道:“大人放心,天地精华,百益无一害。”
向大人这才灰溜溜地把手收回,神色复杂地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向鄂,干巴巴问道:“那大人,这件事情……唉,我们屋子里所有人都不太妥当,都像没了魂一样。”
“是啊,”向鄂满足地咽下一口桃子,“我娘亲的眼圈都要比我的脸还大了,她整夜被噩梦惊醒,喝水又被水呛到,起床又从床上掉下来,说话还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喘不过气来,还有……”
“道长啊,求你救救我们家吧,”向而无奈地打断自己儿子的滔滔不绝,“虽是做过恶事,老子也……我也不求你救我二夫人了,但是我们向宅几十口性命,总不能一个不剩,我没法同他们家里人交代啊……”
“那是诅咒!”在厨房忙碌的言洲忍不住插嘴道,“我哥解不开的!”
“可是……那是我整个向宅都没救了吗?”
言汐没有立刻回答他,因为她自己都还没拿定主意。
“这本来就是向宅与妖道的交易,我一个外人也不当插手。但是……”
但是从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来看,叁角村的夺魂阵分明与向宅豢养的鬼灵有关。
若是不破除这个夺魂阵,冰霜琉璃碎片就会一直受这个阵法的影响。
“汐汐,或许你只有亲自再去一次,才会放心。”一旁的关洱像是总能看清言汐的纠结之处,一句话就道明了其中的症结所在----言汐不安心。
“但是……”
“求两位救救我向家……”向而被道长的无谓态度惊得发慌,生怕对方真的撒手不管。
似乎你那点焦急不安在他看来不过是走路时进鞋的沙子,而那些失去的性命不过是路上踩坏的一块石子,总之无足轻重。
“道长,求你了,救救那些无辜的人吧……”
“求两位哥哥帮帮我爹吧!”
言汐看着这一大一小的父子俩,宽慰他们道:“大人今天先请回吧。明日我们会到府上一趟,但还请大人先不要告知你二夫人。”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向而看了眼在炖着汤的言洲,欲言又止。
“大人是想说,沅镇有猫妖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是吗?”
向而惊讶地看着正咬着桃的言汐,对方永远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什么都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任凭你是家里有鬼还是被妖夺命,他始终一副慢慢悠悠的模样。
“是……街上都在传说猫妖现世……”
“哦?怎么传的,说来听听?”
“这……就是说,说要猫妖在祸害沅镇,说他……害向宅鸡犬不宁……”
“哈哈哈有趣有趣!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了,就是听说无为神君近期会到沅镇来捉妖……”向而的声音逐渐变成了蚊子哼哼,那猫妖毕竟是道长的亲弟弟感情应当很不错,但为何如今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对方却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在茶楼闹这么一出,不传开是不可能的。只要向大人不说他在这里,便不会有人找到。”
“我一定不说!小道长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向而被对方察言观色的本领惊叹,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看穿全部的心思。
“那些流言蜚语我正在让手下的人处理,道长你放心。”向而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第一次见到二夫人的时候就已经把事情猜得差不多了。
“那就全仰仗大人您了。”
“不不不,我全家的小命都还托付在道长手上呢!”几次相处下来,向而感觉这少年似乎经历了不为他人所知的生离死别,见过数不清的血流成河,才会有如今这种看起来无所谓的淡然凉薄。
“我也不会说的,哥哥放心,”向鄂吃完了一整个桃子,打了个饱嗝,向厨房那边喊道,“好好吃!谢谢哥哥!”
“哼!吃饱了就快走!”
吃饱的向鄂被言洲用汤勺下了逐客令,他也不觉得难堪,而是毫不客气地从椅子上下来,拉起他那胆小怕事的父亲,迎着月光踏上归家之路。
“汐汐怎么看?”
“很奇怪,向薛死后便一直被封在一幅画之中,寻常的妇人家又如何懂得这样的御鬼之术。再者,”言汐轻轻叹了口气,“总不能让几十口人为一个贪心不足的二夫人陪葬的。”
“汐汐当时为何不把事情肃清再离开?”
“那时他不信我,多做无益。而且,”言汐把最后一口桃子咽下,“我那时也只能帮那么多了。”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关洱侧头问道:“好吃吗?”
“嗯,很不错。”言汐擦了擦嘴角,很是满意。
苏姚把一锅鱼汤放到桌面上,然后毕恭毕敬地朝言汐道:“一个桃子一百年灵力,言言你就算是喜欢吃……”
“如何呢?”一旁的关洱没等他说完,就饶有兴趣问道。
“啊!那当然是……”苏姚狠狠地咬了咬牙,用牙缝回答,“当然是要多少给多少的。”
关洱:“这么不乐意?”
“不!很乐意!我乐意!我简直是找到了人生的价值!言言你能喜欢我的桃子,真的是我的荣幸!荣幸!”
强行被恭维的言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苏姚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能要了他的命。
她一脸嫌弃地把被刺激到手脚僵硬的苏姚打发走,才看到身为罪魁祸首的关洱在漫不经心地搅拌着桌面上的鱼汤,把“与我无关”四个字高高悬起。
“饶是我已经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始终没有哥哥这种清心寡欲的境界。”
“嗯?”关洱停下手上的动作,语气温和道,“我不觉得汐汐是事不关己的人,我也不是清心寡欲哦。”
苏姚从灶坑的浓烟中抬起他黑炭一般的脸,轻声问言洲:“你觉不觉得关洱今天心情特别好?”
“觉得啊,就冲他没把你打断腿这点就可以看出来。”
“我就是撒了点花瓣……”
“那你也不能撒桃花。”
“啧,这是醋缸啊,和猫咪你一样。”
“我要掀屋顶了。”
“别别别别别生气别生气,我是醋缸我是醋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神猫!”
忽然,言汐看到本还在吵嘴的两人猛然间站起,不约而同地朝着天边望去,神色凝重而不安,像是什么沉睡的东西觉醒了一般。
“怎么了?”她下意识就侧头问关洱,却看到一旁的关洱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双眉紧蹙。
言汐从这静默中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正想开口询问,却被关洱抢了先:“汐汐,我现在得先离开一会儿。”
说完等言汐轻轻点了点头后,他就转身迈步走出院子,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如同他本来就与黑夜融为一体。
言汐从被惊呆中回头急忙往厨房望去,却只有言洲一个人正朝着他走来,嗓音有些低沉:“半生亭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