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苏宓还是按耐不住性子，只好起身，轻手轻脚地伏到宇文错床前。

“宇文错……宇文错……宇文”

苏宓轻声地唤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声音软糯糯的。

其实根本没必要喊他，因为宇文错也没睡着。

不过，俩人同时失眠的原因可能不太一样。

“怎么？”

男子的声音带着沙哑。

苏宓双手搅弄着纱帐尾，为难地开口道：“宇文错，你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的吧。”

虽然苏宓心里肯定他不会乱嚼舌根，但是，凡事都要问个清楚才放心。

“不会。”

这次他的反应倒是快，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真心还是敷衍。

答案隔着纱帘飘出，和苏宓心中所念刚好一致。

本来可以放心地回去睡了，但心里觉得不太合适，悻悻地又伏回到宇文错床前：“宇文错，我觉得我一定得为你做些什么，我才能彻底放心。”

苏宓自小就认定，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帮自己，一定要双方各有付出，心里才安稳。

等了好久都没人回答她，心想，宇文错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苏宓刚想靠近他一探究竟，床上的人突然就翻了个身。

“帮我洗衣服。”

冷不丁地一声。

“好！你以后的衣服我包了！”

苏宓乐呵呵地应下，这下总算放心了，随即起身，还特意帮他把帐子牵好，转身就回床睡觉。

万物萌动的春夜，总算彻底安静下来。

只是有人，为什么悸动，又为什么彻夜难眠……

正是因为承诺宇文错为他洗衣，从此苏宓每日耗在浣衣房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一倍。

其实相处久了，才知道宇文错也不是什么神人，衣食都与常人无异，只是少言少语罢了。

之前还好奇他的衣物为何从来不洗，后来才发现，这家伙每天换下的衣服都扔了，那木箱子里整整齐齐地叠了几十套素衣。

真是石崇斗奢，挥霍浪费……

可能是他的衣物轻巧，即使几十件放在一起也没占多少地方。

不过有了苏宓，这下他的衣服就不再扔了，每日换下就丢在篮子里等着苏宓去洗，很是理所应当。

谁让自己有把柄在别人手上呢？

看着木盆里的皂角和洁净的泡沫，苏宓反而是越洗心越定。就好像多洗一点衣服，宇文错就没理由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

苏宓捧着一篮子白衣进浣衣房，东方朔立马好奇地凑过来。

因为学宫内只有宇文错的衣着与别人不同，白色衣物很是显眼。

“玊兄，你怎么在洗宇文错的衣服？”问完还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苏宓，“有情况哦？”

还好苏宓秉性不错，这东方朔每天贱兮兮的模样，上下乱窜，要不是时常拿些家里送来的好酒好物讨好自己，苏宓真想一拳头给他。

不过玩笑归玩笑，东方朔的性格可爱率真，有他在，也给苏宓与宇文错枯燥无味的同宿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见苏宓没搭理自己，东方朔只好另开话匣，凑得更近了些，低低地说道：

“玊兄，我有一事相求……也是个不情之请……我知道为难你，但是你也知道，如果不是，你知道吧，实在是……”

“快说！”

苏宓时常在想，这一个大男人，怎么说话这么啰嗦，实在忍受不了他的磨磨唧唧。

“那幅秋居图实在难办啊。”

被苏宓这么一吓，立马就利利索索地说出来了。

只这几个字，苏宓就知道他所求何事了。

前几日夫子在课上拿出一幅秋景图，要求众学子课下作诗。

原本这尚在春日，凭空想象秋景的确是为难人呐，加上这南华学宫之中不缺会吟诗作对的人，东方朔在这方面实在资质平平……

说来奇怪，这富家公子，若是政论平庸倒也正常，不过诗歌赋文都是自小培养，按理说应当不差。

就说那应尧吧，性格暴戾，策论尔尔，但是作文赋诗倒还说得过去，毕竟从小有先生教导，即便没那天分，背也背了许多。

这东方朔除了有钱有势，其他方面还真不像一个王孙子弟，好歹也是世家长子，怎么感觉不受家里重视，没什么文学熏陶。

“玊兄，不是我不愿意作，若举目辽远，我自当神思方运，万涂竟萌，实在是……”

“行，我帮你作！”

不就一首诗吗，有什么难的。

“一坛无愁可解献上。”

东方朔喜滋滋地奉承道。

殿廷上，老夫子坐在上方，席间安谧。

东方朔捧着手中的文章，很是满意，想到玊准果然靠得住，随手写写的诗都这么出彩。

老夫子很是精明神气，看东方朔那副神情，自以为其得佳作，便点名让他吟来。

他倒举止大方，略带着得意地诵道：

“岭上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湿衣裳。

前村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角竹房。”

秋居图陈列在上，再听这首诗，当真真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意境恰当。

老夫子点点头，称得上满意，但还是作思忖之状。

就看见楚缺缓缓站起来，风度明澈，声音低沉温润，道：“东方朔此诗虽然意境幽深，媲美郊寒岛瘦，只不过，若是改一个字，就恰到好处了。”

苏宓听到他的话不禁转头，带着狐疑的神情，东方朔傻站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月落时，江水随潮而退，只剩半江，用‘一江水’恐怕不太妥贴。”

这句话是楚缺对着苏宓说的，完全把东方朔冷落在一边。

半江水？

前村月落半江水，似乎的确更精到些。

苏宓听了他的话，瞬间领悟，微微一笑，点点头，态度很是谦恭。

“很好，诗作的不错，楚缺改的也妙。”老夫子这下才算真正遂了意。

这楚缺不愧是云游四方的人，天文地理，各路杂学都通晓，真是其他人不可得。

课后，东方朔走向楚缺，微微作揖，“楚兄真是画龙点睛，佩服佩服。”

苏宓看到他这副样子，早就习若自然，扫了一眼便走了。

楚缺随意应付了东方朔，立马快步紧跟着苏宓，状作无意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看整个学宫啊，除了我们俩，其他人都是畎亩下才。”

苏宓会心一笑，这个楚缺倒真是恃才傲物，他要说他自己资质不凡就算了，把我牵扯进去干什么。

不由地想起俩人初见，漫不经心地问道：“楚兄，那日你为何要买下自己的赝品呢？”

苏宓怎么想都想不通啊，明明知道是假的，还花那么多银子买下。

“那幅字实在是笔力不足，无骨无魂，”

说着，就好像字在眼前似的，略有嫌弃，“若是让人误会我的字那般不堪，岂不是自砸招牌，还是买回去烧了罢。”

十五两？烧了？

这南华学宫真是奇人异世居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