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善公主的病情一直不容乐观,照顾小公主的宫女们也有了相同的症状。很快,长春宫里患病妃嫔们都移出了西宫。紧接着,裕王得病的消息便传入耳中……
“皇后娘娘已经派遣一大批太医院的人来抑制病情了。”
“这病发展成瘟疫就难收场了,裕王这下性命担忧啊。”
老宫女们总喜欢三两成群,如今遮着嘴鼻,嘴皮也照扯不误。
阿瑛怕我多心:“皇兄肯定能挺过去。浮优,你别听这些不懂事的老奴七嘴八舌。”
“我医术也算精通,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进去看看他?”说不定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哪怕一点忙都好。
“这样太冒险了,别说是我,昭母妃也不会让你去的。”阿瑛现在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我知道这样偷偷进去也只会添乱,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非但见不着后土,一旦怪罪下来反而毁我。
如今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一连数日昭贵妃、卢婧妃,就连沈贵妃,也都不再追问打听其近况了。康妃世家没落,裕王不愿争虚名也不讨皇上欢喜。古人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但一人真正失势而且翻身无望,往日积累的道再多,都无济于事。太平时候仿若一家互不得罪,遇上点难事便少有人助了。城墙冰冷,竟比不上活人的心冷。
“我到底还是来了。”我易容成安晴姐姐的模样悄悄来到后土所住的听雨阁。还没进去听见咳嗽声断续厚沉,好像喉里痰液都堆成了山一样。
连窗户都关不牢,珠帘帐帘都在那儿被风赶得阵阵摇晃,这群侍女比我宫里的还不会照顾人。是个敏捷的人都能爬进来,别说是晚间的倒寒风了。侍女们都在外殿候着,本是夜深,我便顺势把她们催眠了。看他辗转反侧,咳得此起彼伏,光躺着都不安稳。
我从东边的窗户跳进去,现在我终于练成像云束那样掷地无声的本领,默默地,顺带把屋里一切漏风的口都堵上。
我走向床边:“后土,是我。”
“安晴姐姐?不对,浮优,你快走!”显然他一动嗓子就有欲咳之状,是说不出整句话来的。
“你别说话。我来是看看你的病状的,我学过医,而且会不少偏方。相信我!”我不小心碰到他湿凉的手。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我将来是变成男子的人,没什么怕的。
倒是后土他皱起了眉头:“要是你也感染上怎么办,你快走吧,我有人照顾的。”
我尽管不说话,太了解他三皇子了,我回一句他必定还要说下一句。真真连生病都堵不上他的嘴。
“这病最容易从口鼻传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咳咳——”
“都跟你说了快走!咳咳——”急得后土单袖遮脸,猛地坐了起来用尽力气推开我。
“逗你的。我绝不会被传染。”我会心一笑。堂堂女侠怎么会被轻易感染?
一番说笑间,我发现,他有一般肺痨的干咳、盗汗,偶尔有作呕的现象,但舌苔并不发红也不发白,反而是焦黄色,脉息也是忽急忽缓,时粗时细。确实令人费解,也许他的病并不是肺痨。我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病和肺痨症状相似,只好按我原先为他配的三黄膏试试。
“我不方便带汤来,只好把这药熬成膏,日服三次化进嘴里,我想效果也差不多。我走了。”
“好,你小心。”看他睡下,我便走了。
只能让他肺部好受些,晕厥呕吐什么的还得让太医一步步医治。
回到建翎宫,我查阅不少当初云束带来的书籍,可惜毫无所获。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些中毒现象也有可能,乌头碱中毒有着相似的晕厥呕吐症状,但乌头碱中毒腹如绞痛。后土并未说过此状。
普通的伤风加上乌头碱的轻症,舌苔焦色,头晕,呕吐,心律紊乱,正好可以解释当下我所有的疑惑。
看来有人迫不及待要出手了,用这个杀人于无形的乌头碱来当箭头。还好,不管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中毒剂量较小就不足以致命。不过当前我担心的是,后土痊愈后,会落下一个得过肺痨的歪名声,继承大统更加无望,他心里这么要强,无疑是重重的一击。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尽快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第二天黎明下了暮春之雨,我什么都没伪装地闯进长春宫,二话不说就把后土扶起。
“快醒醒,我有话。”该死的偏偏在这时候睡这么熟,我叫都叫不醒他。
“郡主,您怎么自己跑来了,太危险了,您面罩都没戴啊。”
“我无事,昨夜有道仙托梦,说三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还好心给我一副方子,保皇子药到病除,永不复发。”
“您这是……在戏弄小的啊。”
“当然没有,我刚醒没多久就凭着梦里的记忆把药方写了出来,也给沈太医看过了,他说确实是妙方。怎么?不相信本郡主?皇帝陛下信仰道教,难道你在说道仙的话都是无稽之谈?”
“郡主明鉴啊!小人绝不是那个意思呐!”
“还不快去熬药!”我依然不是很安心,万一这些人与乌头碱有关系呢,“按照方子上一五一十地熬药,少一味药,你们就少一根指头。”
“浮优,你这样会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的。”后土渐渐醒了,都听见了刚刚的事。
“本郡主早就想被人议论了。说正事,昨晚我发现你没得肺痨,只是不小心中了乌头碱的毒,又恰巧伤风。”
“到底何人想害我?”他一脸惊讶,忍着痛却又对这个世界极其失望,“啊——我肚子突然好疼,九曲回肠一样的疼,咳咳——“
“我知道,你赶紧吃这个药丸。”我把药丸塞他嘴里,“来,水。”
他紧紧握着我端着茶杯的手,嘴挨着茶杯,艰难地含咽下去:“对了,最近都没看到我娘亲,你帮我看看她怎么样了,我害怕她和我一样中了毒。”
“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
刚来到康妃娘娘居住的紫华殿,大门就紧闭着,用导声铁也只略略听到安晴的叫嚷声。我总感觉大事不妙,内心发憷。豁出去了,直接轻功攀入紫华殿后院来得快些。
明明周围没人,怎么回事?当我正在宫墙上攀走——有人——偷袭我?
听老人说,人一入梦,其实就是在另一个现实里又当了一回自己,所以梦总是没有结局,也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最终下场是副什么模样。不过一旦在梦里,现实再隐忍拘束都会胆大包天起来,再规矩的存在都变得荒诞不羁。
可梦里的人明知道梦中一切都是假的,偏偏还会相信。现实里的人明知道现实的一切都是真的,非但不相信,还妄想让别人不去相信。
“昆兰,昆兰!”我醒来才发现时间已过半日,照常睡醒口干舌燥,却心烦意乱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还有似曾相识的伤感和懊悔。
灵璧死的那天,我也是这样头痛不已,这样万籁俱静,使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快给我倒杯水!快快快!”我几乎要咆哮了出来,也没出息地哭了出来,为我的无知无能而哭,“求求你了,让我出去看看。就看一眼!乌云束!是你打晕我的,对不对?”
乌云束她果然打开了门:“这可是你第一次求我啊。以前你再不得已都不会去求我,你该不会对他动心了吧!”
“让开!”
“康嫔死了。”
“你说什么?”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你真恶心。”
云束紧紧抓死了我的衣襟:“我恶心?我从头到尾都没伤害过一个无辜的人。我弄晕你,只是不希望你被卷入这场斗争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自保都难,是腾不出手来救人的。今天多少只眼睛在你身上,你刚救了三皇子,但是他立马就得为你的狂妄无知付出丧母的代价。天子的家事,是你想管就管的吗?”
“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对吗?”看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肺痨的扩散都是幌子。
“我不知道。”云束放下了手,衣服上留下了皱巴巴的褶子,“就算你今天救得了康嫔,那明天呢,后天呢?然后让整个沐府也一起陪葬吗?失势,失宠,无人会忌惮你,命如草芥,有千万种死法。康嫔如此,将来,自然有人也会如此。”
真是长着一张巧嘴,把欺软怕硬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她不配练成长生咒,什么空欲,什么斩尘,根本都是反话!欲壑难填,罪孽难抹,人易成魔。
今夜丧声刺耳,箫鼓喧喧,甚是凄凉。我一分一秒也不愿煎熬在紫禁城里,暗格里的霉湿味都比人们身上好闻。我来到之前常来的市井老街。尽头还是有那莲花池。池中多荷叶,密密麻麻水波不见。池边多泡桐,稀稀落落瓣瓣入莲池。
为什么那里这么冷漠,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鬼,面皮下都是一模一样的嘴脸。
将来,我一定不要像她一样为了长生而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