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贵妃心里最清楚花名册上人的来路,皇上的心里一直都有长公主的心结,最恨有人从中作梗,借机占皇室的便宜。
“那会怎么样?”事后,我好奇地问昭贵妃,生怕漏掉什么重点。
“不会怎么样。但在陛下心里种下了恶因,剩下的看她怎么浇灌了。”昭贵妃轻启上茶盖,她享受着雾气绕身的那一刻,仿佛一切尽在掌中。
我暂时不去想这番争斗,现在要紧的是拿到当年的许文昌许提督被处决的卷宗来调查经手人。按理轮不到我亲自去的,但云束、乐秦、卢婧妃都是忠于沐府的。水川虽然和我一样想调查清楚,而且比我报复心强,武功均在我之上。可是在皇后眼下,和他有太多交集随时会让我身陷囹圄。如今,我终于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还能相信谁呢,与何人同行?我应该逆道而行,一步一步反向钳制?还是顺心而行,把牌握在自己的手中?
终于等到一个来之不易的大晴天,太阳把青石板晒得滚烫,宫里走动的人都变得稀少,除了慎行司的苦役,没有哪位贵人愿意出来过这巨大的蒸炉。我特意选一个晴朗的日子,一是上述原因,二则一到阴雨天,我便郁郁寡欢难以畅怀。
历年卷宗皆由锦衣卫留有原案,但东缉事厂,也就是东厂都会一件不落地留有备份在东华门,所以去东厂调查也是一样的。可是,有一个问题,我是可以伪造令牌再易容进入内部,但是东厂的人不是江湖六扇门那样好糊弄的,这不是什么好办法,而且眼里只有皇上,一旦暴露格杀勿论。
从皇后最近对我的暗讽,我隐约感觉水川应该对她说了什么,很可能她已经知道我在偷练禁术,不过只是不知道到底使什么禁术。我要是她一定会狠狠盯紧我,其中厂公主事不乏皇后眼线,一旦我寡不敌众,当场刺死不说,遭殃的可不止我还有身后扯不尽的人。
坤宁宫里夜凉如水,明明门窗紧闭得死死的,还是有异风灌入,摇得帘幔更加生风了。皇后平躺软榻上,眼神没了往日的尖刻,甚至连光彩都少见到了。床帘无意掀起,在一旁号脉的水川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皇后娘娘,那消瘦惨白的脸和空洞无望的眼让他想起新玉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重又把头垂了下去:“娘娘,您只是伤寒过重了些,许是日夜操劳少阳气衰,实在是需要稍作休整,不然有损凤体。”
她这话听了很多遍,便随意敷衍了,“沈太医,你还是都给我多开些温阳的药吧!”说完突然一阵刺痛让皇后娘娘狰狞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发抖,连声音都传不远了,“快!沈知宁!快把被子拿过来!”
手下人都在下殿候着,而身边只有沈知宁一人,皇后不得已把自己这副模样暴露出来。她颤着手接过被褥把自己狠狠裹紧,什么不顾地弄掉了头上的层层发饰。
水川已看呆了,但不寒而栗:“娘娘,方便让我看一下颈下吗?我只是从医者的角度猜测,你不是简单的寒疾。而是——”
“而是什么?”她实在着急知道自己的状况。虽是贵为国母,但不意味着迂腐不通世事。她年纪轻轻并非板刻,只要对她有利的事,都可不足为提。
她眼前这个沈知宁的底细,她是知道的。东瀛人,水川端良,一品高手,有同伙藏于京城,而且与严家不共戴天。这是她想要的,一切也尽在手中。于是她放心地剥去了衣服,露出皓白的鹅颈。
可这颈下部却藏着几道极细发绿的纹圈,水川拘束地凑近了才能看清。这是明显的敛冰决,不致死,但受决者入夜痛苦万分,夜夜不寐,精力耗尽而亡。
当水川把这些都详述给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反而是焕然大悟的眼色,目光更加炯烁,“水川端良,你一定要帮我去除敛冰决,不然,我死也要拉着沐浮优陪葬。”
水川双眼微瞠,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皇后已经知道浮优的身世,也没想到眼前这般风姿的皮囊下有颗杀机四伏的心。
“沐浮优这个孽女,要不是厂公派人数年调查,我都没想到原来她只是领养之女,竟然还有你们东瀛人的血统。”皇后稍稍恢复了元气,轻笑两声,“放心,只要她和你一样誓死扳倒严世蕃,我暂时就不会动她。”
我再一次易容成书童,伪装成裕王的贴身伴读——齐准。
为什么非得是他的伴读?不是说好尽量不见他了吗?我天真地以为日久天长就会忘记他。偏偏他要随皇后去东厂见厂公大人,这个机会实在难得,我先前想如果我有他的照应,潜入东厂定能收获良多。鬼使神差地,我竟说服自己不去想也懒得去想,这是不是什么阴谋。
出东华门,皇后和裕王都是一路华盖轿撵,我顶着骄阳热的大汗淋漓。下轿时我学齐准的样子托着后土的手下轿。他伸出掌心紧紧握在我的手上,停顿了片刻。加之初夏炎热,那一刻,他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感觉到了手心触碰的刺痛感。
我谨慎地跟在后土的身后,生怕自己迈步子的声音不像齐准。不是怕他认出我,而是怕皇后这个老妖婆警觉性太高。齐准这人我并不是很熟,只是有几次和裕王撞见时,问候过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时。
想来这下的确是太冒险了,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总认为只要我当下做的事情本质上对皇后百利而无一害,我便可大方着手。
皇后让裕王四处巡探,从内到外去熟悉东厂的格局。我与他的一些贴身侍卫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待他完全进入内厢,再抽身。
我小心移步,匆匆向掌事公公告个三急,由他引我去内房。
按照之前记下的图纸上说,存有陈年案宗的司据阁在第三重内厢。不过一切进展得太顺利了,顺利地让我无比心神不宁,比之前几次暗闯神武门还要忐忑不安。更让我生疑的是,这里的驻扎人手至少减去了一半,不知道是不是皇后特意支开人手好引我入瓮。东厂格局实在与寻常建筑不同,完全见不着院落,只有一间套着一间无尽的厢房,不给轻功入厂者一分一毫的机会。
还是进入了司据阁,这里和普通的书阁无异,满目皆是光下肉眼可见的落尘,只不过卷宗是锁在铁屉墙里,而不是藏在书架上。
是不是非有钥匙才行,我正在想着这个问题,不料听到鞋履擦地的声音,藏好自己后侧目一望,原来是裕王巡到这里了,而后听到裕王:“没想到这司据阁除了陈旧些,阁内摆设居然如此雅致,本王想在这里休息片刻,你们在门边候着吧。”
司据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单单这几面铁屉墙就叫人望而生畏。
没想着,等和他手下的人尽数退下,他就吱了声:“出来吧。”
我只好乖乖现身:“别妨碍我。”说完就后悔了,他好像还没有妨碍到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里可是东厂!知不知道你这是泄密之罪!”他跑到我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我依然震耳欲聋。我继续着解锁工作,这还是我第一次当着他的面用轻功攀上顶层研究机关,原来用的是改良过的鲁班锁,还算是较为轻松地取出了六年前的卷宗。
整整三百册是那一年湖广地区的卷宗,我把许提督的处决书翻了出来。在后土的合作下,我们强记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经手官员,甚至是公证大人。我没想到许都督是以谋逆罪名秘密处决的,但几乎没有证据足以定罪,仅仅是欲盖弥彰。
回来的路上,裕王殿下让我坐上轿撵,声称有事交代。他贴耳问我:“你把齐准怎么样了?”
轿子里轻微地摇晃,可能是当年做马车坐到晕厥的缘故,周遭摇晃我的意识便会逐渐模糊。后土见我就久不回应,有些惊慌,但很快我就回过神:“齐准,我把他弄晕在如厕里了。”
自从康妃的事,我终于见他笑了,哪怕是嘲笑,哪怕只是短短片刻。
“你为什么要调查许文昌许提督?我看那经手的官员,虽然大多当时不是严党,但现在可个个都是严世蕃的门客了。所以告诉我,你是要去干什么?你那一己之力又能干什么?”他把眉头蹙起,却还尚存少年的青涩,唯有那眼睛向我注满担忧的目光,让我我感觉他眼睛不一样了,已经深沉了太多。
“就是想了解一下,我——不能干什么。也不会轻举妄动。”是啊,我当然不会轻举妄动,我要留好这张牌,水到渠成才能让它动天憾地。
后土抱怨却又狐疑着:“我和四弟都知道你会武功,居然不知道你那轻功甚至能与东厂最强的暗谍媲美,你隐藏地够深啊。为什么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身上还有哪些秘密?”
“时机到了,我慢慢和你说。不过今天谢谢你!不光是今天,曾经的点点滴滴我都想谢谢你,我可以永远叫你后土吗?”我认真地看着他说出这番话,这场告别来得太草率了。
“这么酸的话,你自己写出来读上一读,念给自己听,看你自己作何感想。”他疑惑得如此严肃,却叫我感到了一丝放松。
“我就是这么会说骚话,乞巧节的时候我在城外摆个代写情书的摊子,稳赚个百八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