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迟迟不说话,我不耐烦起来:“你思考的时间越长,我越会怀疑你之前所说的可信度。陛下看重我是因为我可以对付严家,而故意疏远你是因为你母妃和严家的关系。我这个人很简单,若你对我不坦诚,我只好把你划入那一边了。”
“你觉得我会怕你吗?你得意一时,能得意一世吗?我可是当朝的太子,你只不过是随时都会弃掉的政治棋子。”他不屑道。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棋子,但若棋子不为你所用,那对你而言就是致命一击了,就不能称为棋子。刚才我的话既是威胁也是劝告。严党祸乱朝纲不是一日两日了,如果陛下不除,将来就是你的祸患。你是我的夫君,夫妻同心,我希望殿下能认清谁才是你要趋附的人,唯有天子可趋附。所以,千万不要因为家族血脉而偏袒,这后果史书上都写着呢。”
我不紧不慢地说明了缘由,软硬兼施,就看他愿不愿意说了。
他考虑再三,还是说了。
“那次事故的确是世蕃伯联合沐巩所做,母妃和严世蕃交谈被我无意得知。他与沐巩勾结多年,一方获利,一方得势,做的都是稳赚不赔的人肉买卖。由于母妃的缘故我狠不下心来告发他们,听完我的话,你应该已经在考虑怎么跟陛下说这件事了吧。”
我念叨着:“这算私仇,还有更加不堪的东西等着他们。”
“刚刚你说什么?”太子疑惑道。
“刚刚我说,太子大义灭亲,按理我也是,咱们算是同一战线了。”我向他会心一笑,那是我结亲以来第一次对他由衷地笑了。
太子仅仅捕捉到几刹那,却让他惊羡了神采。
“你应该多这样,女子笑颜比粉黛来得更动人。”他仔细打量着我的脸,匆匆收回了想要挽起的手,迷糊得撑在栏杆上。
“殿下真的是醉了。”我经不住笑出了声,我不是什么女子,为了扮女人用的粉黛与日俱增。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会为自己的话啼笑皆非吧。
我还是叹道:“世上能让女子们展笑颜的事怕没这么多,太子喝了不少酒,不如同我回孑立轩休憩吧。”
太子被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回神问我:“你要我今夜留在孑立轩?”
“别忘了简欢也在孑立轩,你很久没去找她了。”
我望着高挂星幕的皎月,心胸异常地舒然:“今夜星月同辉,实属罕见,也许等到下一次星月同辉,沐浮优这个女子就不在世上了。”
太子与我交谈之时,我让昆兰在幕后拟好了诉状。他按下拟好诉状的手印便大功告成。估摸着时间,现在陛下应当已经拿到裕王从东厂呈上去的东西了,我身边的太子也彻底醉得不省人事,说什么他都照做不误,看来曼珠沙华也可入药,是植入情根的药。
接下来这位太子殿下就由简欢照顾着了,我也是成人之美,好事一桩。
“简欢,好生照顾他。”我拍了拍简欢的肩,可能是没注意,下手又重了些把她弄疼了。
但她并不介意,捂着肩膀痴痴地说:“呃,太子妃,我……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笑着:“今晚可是难得的机会,以后柯离的肚子越来越大,现在太子身边不就只有你能侍寝了嘛。”
我也是真心为她好。
我离开之后她对付不了柯离,与其被牵着鼻子走不如也赶紧让简欢有个自己的孩子。
也许我就是这操心的命,若有人愿意真心待我,我便十倍百倍地偿还回去。我没有什么真心来换取别人的真心,那只有护人周全了来换取真心了。
兰因絮果,我不能像别一样毫无顾忌地坦诚相待,因为身上附着一层接着一层的秘密,这些秘密是盔甲也是负担。
我洗卸下脸上厚重的脂粉,对着镜子看着本真的我,嘴周青黑。
身处六重破功之际,我的胡须长得飞快,甚至比发育中的少年都快上三倍。夜夜我独自守在镜前,一点点地,小心地剃去这些陌生又扎手的东西,边自嘲边得意。
如果严家真的倒台,我再借机假死,那就能做回自己了。这是乌云束帮我设想好的一切,我这么多年都在不遗余力地做着这件事,不惜算计了一对本该有着琴瑟之好的有情人。
可是这一切明明在我心里惦念了这么久,为何真正要等到那一天了却不以为然起来?心头居然还有些惋惜。若我还是个女子,若我只是沐浮优,不是什么别的,没有长生咒,没有太子妃,这样会不会好过一些?也就没了这些腥风血雨,也就见不到这些锈迹斑斑的陈年往事了。
一时出了神,让刀刮伤了下巴,现了血光才知道所有的假设都是殊途同归,说不定还不比现在的处境好呢。
简欢给太子擦好了脸,任凭他说什么胡话,她都觉得像仙曲一般。
太子欲睡未睡地喃喃道:“看皎月,看星辰,看星月同辉。沐浮优……你不许死……”
恰好太子后面说的话越来越弱,简欢没听见什么,只知道他要看星月,“好,我这就把窗台敞开。”
“小时候母妃不让我在后宫走动,也不许我与同龄的皇子皇女玩耍,每每看到你和三弟四弟玩得这么欢心里嫉妒得要死。”他眼睛困得睁不开,像是说着梦话,“本来觉得常安和我一样没办法放肆地玩,可偏偏她身边也有你。母妃身边也是你,那里都有你,你实在是碍眼极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学究院里,恰巧你在,我没有拆穿你。今后也不想。”
拂晓时分,裕王彻夜未眠,害怕陛下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害怕到时候又得把这些罪证雪藏。
他一直和浮优说要伺机而动伺机而动,没想到最后和她一样半刻都等待不了。果然,一旦被仇恨蒙蔽双眼,局外人的言语都像极了风凉话。他也终于明白当年已经三番四次劝说沐浮优,为什么她还依然不顾生死地去干涉。
好了,终于,他也感到自己粗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