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是叶家的掌上明珠,在私塾里先生也特别喜欢她,跟谁都特别好,一点也不像其他大小姐般骄纵不易接近。我在私塾很少跟人交谈,可我知道她的,笑起来跟出林的黄鹂似的。
那日她鼓着腮帮子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将蜷缩在角落里的我护在怀里,恶狠狠地对其他人说:“你们不许欺负他!以后我要是再看见你们谁打他骂他,我弄死你们!”
阿姐的一番话成功吓退了其他人,大家见此只好讪讪地离开,毕竟最受宠的人都发话了,大家也不愿为难我们。
她将我小心地抱在怀里,替我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揉了揉我的脑袋,温柔地对我说:
“男子汉大丈夫,以后不许轻易掉眼泪,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哭过,一直就这么到了十多年之后吧。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听我慢慢跟你讲。”
那日阿姐牵着我回了叶府,跟叶老爷叶夫人请求允许我当她的弟弟,叶家二老是十分开明又善良的人,他们应了阿姐的请求,那一日,我有了新的身份,叶家小公子。
“以后啊,你就姓叶,叶墨书,你呢,就唤我叫阿姐,明白吗?”阿姐拉着我的手,一脸小大人的模样,坐在池旁的石椅上,摸着我的脸,郑重地对我说。
从那以后,我便时时刻刻都跟在阿姐身后,阿姐总是嘲笑我,说我是她的跟屁虫,然后把我拉入怀里,柔声道:“不过我喜欢,我最喜欢我家墨儿了~”
顾惜昭望着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叶墨书比平时更加柔和,他动情地回忆着,生怕扰了回忆里那时的幸福。
他继续说着。
阿姐在任何方面都心心顾着我,她怕外面的人再欺负我,便专程请了先生到府,跟我一块在家读书。
每日她会准时叫我起床,替我准备好早餐,然后拉着我一块去书房。
阿姐天资聪颖,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她都会悉心教我,有时候实在不明白,阿姐就戳着我脑袋,生气地说:“你噢,你是猪脑袋吗?这都不会。”
那年我六岁,阿姐七岁。
阿姐对我说:“不过只要墨儿不懂的,阿姐都会教。没办法,谁让墨儿是阿姐的宝呢~”
其实我都懂,先生教的东西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就可以理解,可是我贪婪地享受着与阿姐的近距离相处,每次下课我都装作皱着眉头跟阿姐诉苦,说先生讲得太难了,我怎么也理解不了。
我的快乐十分简单,简单到只要每日都能看见、陪着阿姐就可以被满足。
直到我十岁那年,阿姐十一岁。
在这短暂的幸福里,我甚至都忘记自己命格过硬、注定孤独,我会给所有亲近我的人到来厄运。
那年叶老爷和老夫人过世了。
是在从商归途中遇到了劫匪被杀的。
阿姐跪在灵堂整整三日没起身。
阿姐抱着我,我第一次见阿姐哭得那般伤心:“墨儿,我只有你了,墨儿,你不要离开我。”
那年我十一岁,阿姐十二岁。
除夕夜里,阿姐流着泪望着天空,问我:“墨儿,娘亲和爹爹会在天上看着我们吗?”
那是阿姐的第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除夕,我那时已经比阿姐高出了一点点,抱着阿姐安慰她道:“会的。”
新年第一天,阿姐给我送了一套新衣服,我笨手笨脚的,实在不会系衣服的腰带。
阿姐走到我面前,责怪我怎么这么笨,但脸上却一直笑着,轻声细语,一点一点地教会我该怎么样才能系得牢固又好看。
我记得后来有一回上元节晚上,阿姐带我出去参加花灯会。
阿姐拒绝了街上几名男子献上的花环,她牵起我的手,指着街边卖花环的小铺:“墨儿给阿姐买个花环好不好~?”
我甚至都没有思考过,小鸡啄米般猛点头,悉心地挑了一个薰衣草花环,替阿姐戴上时紧张得双手冒汗,又隐隐约约地期待阿姐的模样。
我在书上卷见过薰衣草的花语。
是等待爱情。
那年我十三岁,阿姐十四岁。
阿姐笑着问我:“墨儿,我好看吗?”
我低着头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好,好看。”
那年我十四岁,阿姐十五岁。
正是及笄之年。
陈家上门提亲,阿姐的表舅瞒着阿姐应了下来。
我听后脑袋一片空白,一股脑冲到前厅将送彩礼来的小厮们一掌击飞了出去,卸了陈家公子两只胳膊。
婚事就此作废。
阿姐听后扇了我两巴掌,罚我在灵堂对着叶老爷和夫人跪了三天三夜。阿姐那回真的生气了,整整半月来都对我视若无睹。
我便时常在想,是不是阿姐嫁到了陈家就开心了。
阿姐一直不理我,也不愿意见我。我索性跪在阿姐屋外,若是阿姐不愿意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我跪了整整一夜,一直望着那扇紧缩的门,可每次出来的人都令我大失所望。
丫鬟对我说:“小少爷,夜里凉,您身子又弱,还是早些回房吧。小姐已经睡下了,她若是愿意原谅您,早就出来见您了,您现在又是何苦呢。”
我摇了摇头,不等到阿姐亲口跟我说话,我绝不离开。
春季夜里寒凉,阿姐爱梨花,院里的梨树早已开得茂盛,花香沁入心脾,伴着浓郁的梨花香,不知何时我因寒气入体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却在阿姐的床上躺着,头昏昏沉沉,如针扎般疼。
“阿,阿姐,墨儿错了,阿姐不要生墨儿的气了。”
阿姐坐在桌边背对着我,喝着茶,没有说话。我起身,将自己的外衫披在阿姐单薄的身子上。
阿姐突然抬头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严厉:“以后再做这种糊涂事,否则我饶不了你。”
我不知阿姐是指打伤陈家的下人一事还是我任性地跪在阿姐屋外一事,我连忙点了点头,像小时一样抱着阿姐的腰,蹲在地上将头埋进阿姐怀里。
阿姐轻轻地笑着,将手埋进我的头发里,动作很柔:“你啊,这么大了,阿姐不可能永远陪着你,该学会独立了。”
那年我十五岁,阿姐十六岁。
阿姐对我说:“墨儿,阿姐好累啊。”
自从二老离世后,家里的舅舅姨母们早已沉不住气,为了不让叶家落入他人手里,阿姐这些年一人挑起了叶家重担。
我经常见她半夜还在账房忙着,屋内很少子时之前灭灯。
我每每想要替阿姐分担点重任,阿姐总是亥时不到就赶我回屋,自己却在夜里独自忙活。
阿姐才十六,却由于寒气的日积月累,患了头痛症,每每到了夜里就头痛难耐。
我知道后特意去跟老中医学了针灸与按摩,由于常年服药,对药草比常人更敏感,顺便跟师傅学了医术,为的就是不想让阿姐那般难受。
我时常会怀念那个时候,夜里子时,账房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阿姐全心都放在账簿上,我会忍不住是不是瞟一眼阿姐,烛光应在阿姐的脸上,烛火跳跃,那双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那时我的内心只有幸福与满足,要是可以一直这么下去,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