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备仰脖喝下杯中酒时，白居不易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天花板。那是公孙府大堂的天花板，很高，几根横梁在灯火的映照下隐隐绰绰，金色的灯火，竟然像层油漆似的粘在上面，呆滞凝重得有些奇怪。

白居不易还在纳闷哪儿不对劲的时候，突然眼前浮现出了久违的游戏提示，异常醒目：

“游戏物品已送达，请按说明正确使用”

白居不易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想找找所说的游戏物品到底在哪，谁知视角仿佛被锁定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这才猛然醒悟，迟疑着将VR头盔摘下，不可思议地自问道：“已送达？”

叮咚，门铃就像听到了他说的话一般回应似的响了。如此无缝对接着实把凌晨4点独自在家打游戏的白居不易吓了一跳。

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看，快递机器人驮着一个一米长、半米高的箱子等在门口。很少有物品需要这样横置，难道是送来一个东汉分餐制案几不成？

白居不易虽有疑问但还是麻利地用手机扫码验证了身份，“咔嗒”一声锁开的声响过后，机器人随即平稳地将箱子放在了门口。它看上去就像超市里用来称蔬菜水果的电子秤，但是底盘上多了四个灵活的轮子，放完箱子后也不掉头，直接朝着电梯扬长而去。幸好老城区改造项目给白居不易所住的小区加装了电梯，不然他就要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自己下楼把这大箱子搬上来。

箱子不算重，十斤左右，白居不易拖进房门后赶紧拿剪刀拆了封。除去保护用的泡沫，终于看清了箱中物真实面貌的那一刻，白居不易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我这辈子还没玩过这么神奇的游戏，真是被你打败了，《汉室孤儿》。”

箱子里左边装着一个古朴酒坛，坛身上四个隶书大字，约莫是“熹平醇酒”。右边则是一个竖着放置的木盒，将它从箱子中抽出放在茶几上，可以看到木盒上靠近底边处写着“汉裔科技荣誉出品”几个字，打开木盒腰线上精巧的绳结将盒盖翻开，里面装着一个玉质的觞，没错就是“流觞曲水”的觞，汉晋之际使用的最多的酒具。

白居不易向来喜欢精巧的小物件，早年在当地瓷厂上班，厂里一生产酒具他就会要买一套，因此现在他家里各式各样好看的小杯子、小酒壶特别多。但这种“觞”他还是头一次入手，这种酒具形状椭圆，相对碗来说浅了一半，底部是平的，两侧有半圆形双耳，因此也叫耳杯。

从木盒中将它小心取出，白居不易感觉到它比一般的瓷碗要稍沉一些，温润透亮，质地像玉，捧起就有一种喜悦与满足之感。它不仅双耳上有阳刻云纹，觞底也有清丽的花鸟纹，俨然如出土的珍贵文物一般，那只展翅的神鸟还隐隐以金线勾勒，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使之更显得华贵卓然。

木盒中放觞的凹槽边有一个二维码，下面写着“使用说明”。扫码之后，手机屏幕上播放了一段国风动漫，简介地讲解了如何开启酒坛和使用觞。原来酒坛里装的是以古法酿制的糯米酒，打开泥封后酒香四溢，颜色像米汤，但没有那么粘稠，估计度数跟甜酒差不多，视频还加了一句“加热后风味更佳”，让白居不易对加热后的滋味又多了几分好奇。

视频的重点在于讲解《汉室孤儿》的独特玩法——饮酒。视频里说，东汉末年饮酒之风盛行，士人多爱饮酒，有时候想不饮都不行，史书记载，曹操、孙权都有迫人饮酒的恶习，因此为了让玩家获得更好的游戏体验，游戏出品方汉裔科技为所有玩家都准备了足够一次酒宴用的酒和可以循环使用的酒具“玉觞”。

在游戏中使用VR头盔可以识别这一“玉觞”，将觞中酒的状态同步至游戏之中——也就是说，将这一玉觞盛满之后，游戏里你手中的觞也会盛满，将玉觞中的酒喝干后，游戏中的觞也会见底，从而实现虚实同步。

“现在，就请玩家将玉觞斟满，开怀畅饮吧！”

白居不易确认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星期六凌晨4点32分，随即唱了句当年很火的川味rap，“今天老子不上班，干！”随即便重新带上VR头盔，爽利地把玉觞斟满又喝干，喝完之后还潇洒地倒拿玉觞显摆了两下，向眼前的空气示意一滴未剩，自顾自地牛X了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画面始终未动，“不是暂停太久，游戏崩溃了吧？”白居不易有些慌了，从昨天晚上起到现在，玩儿了这么久了一直没保存，如果这下游戏崩了，那他心态也就随着崩了。慌乱之间，他先是摘下头盔听了听主机，并未听到异响，然后便检查了下手里的玉觞，酒也确实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白居不易把各种插头都反复检查了三遍，确保了从VR头盔到主机的每一根数据以及电源线都没有接触不良后，再戴上头盔，重复了多次，游戏画面还是跟刚才一样，一潭死水。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始破口大骂，抄起桌上的玉觞刚想摔碎泄愤，突然想起玉觞还是挺精致的，顿时又舍不得了，下意识地拿到眼前再仔细端详端详，首先便看到了觞底奇鸟身上清晰的金色轮廓线，游戏画面也就在这一刻冷不丁地动了起来，画面里就是一双大手捧着一只空觞，再环顾四周，只见所有人都非常给面子地陆续喝下了杯中酒，笑着向自己展示着空无一物的觞底。

“刘兄真乃豪杰也！瓒代昌黎百姓再敬刘兄一杯，谢刘兄愿屈尊书馆，传道授业，以启民智！”公孙瓒又端起了酒，白居不易也只好捧起酒坛将自己面前的玉觞斟满，“承蒙长史不弃，委备重任，备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长史重托！”

咕咚一声，又是一觞下肚。白居不易这才有空细细品味这“熹平醇酒”的滋味，没有往昔冲蛋的甜酒那么甜，但味道比啤酒更清爽；酒味更浓，口感却比白酒轻柔许多，难怪喝的多的能喝十几碗！

经此一品，白居不易便感觉自己已摸清了这种酒的品性，想到自己平日里白酒尚且能喝个七八两，这度数更低的米酒又有何惧？

因而一股豪气顿时从心底迸发而出，喝酒也因自恃有量而越发不管不顾。随着邻座官吏热情洋溢地敬酒与马屁，源源不断的浊酒下肚，原本还有些小心谨慎、心想着不能耽误所虑之大事的他很快就不自觉地融入了这个环境，渐渐地竟在席间顾盼自雄、豪言壮语起来，这似乎也进一步感染了周围的人，整个宴会的气氛也因此被推向了高潮。

刘备越是这样，这些个属国官吏越是来劲，没过多久他们就开始排着队来敬酒，一开始还说点什么久仰大名、钦佩之至之类的客套话，到后来干脆成了一声呼和后围在一起的一堆人直接觥筹交错，整个宴会饮酒的节奏也就这样被快速推到了临近失控的巅峰。

但凡是个端杯子的人，碰到这种局面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主动权以跳出这种节奏。坐在椅子上有些晕头转向的白居不易感到了情况有些不对，面对还在端着酒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属国官员，认怂地摇了摇手，示意不能再喝了，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语》中有言，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请问刘兄，是为何意啊？”

又是你公孙瓒这个奸贼！把我叫来，给我一顿灌！白居不易心中有些恼怒，还没等开腔，公孙瓒便抢先笑着自答道：“在下看来，圣人彼时当在饮酒也！旁人问圣人干否，圣人复言道，干不干，干哉！干哉！因而后人有言，文王饮酒千钟，孔子百觚。刘兄乃大儒高徒，亦当学圣人，干也！”公孙瓒说完便在众人的哄笑声仰脖又干了一觞，喝完便饶有趣味地注视着白居不易，似乎在说——我干了，就看你敢不敢不干。

白居不易此时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但仍然能感觉到眼前有一对鹰一般锋锐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落魄地扑在桌上右手扶额思考了片刻，随即摇摇晃晃直起身来将玉觞装满，右手端着，前倾着身体控制着刘备向公孙瓒走去，待到来到公孙瓒面前，便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借着酒劲将自己藏在心底几天的话一口气讲了出来：“伯圭啊伯圭，实不相瞒，在下至此，实乃欲随伯圭前往洛阳西园觅一良机，得个功名，日后若可衣锦还乡，我便心满意足矣！不知伯圭可有此意啊？”说完便将玉觞中的米酒分两次吞了下去，捂着嘴巴半天，这才勉强忍住了喉间的汹涌波涛，免得吐公孙瓒这位财神爷一脚。

嗐，有时候男人拼了命喝一场大酒，就为了问一句如此简单的话。如果不喝，这话八成是问不出口的。

至少，白居不易是不喝问不出口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