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牺牲了午休的时间，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刘祎峰总算是完成了一个需求，提交给了黎笑笑开始测试。

虽然午饭前黎笑笑和他提到开发进度滞后的时候，他插科打诨地地蒙了过去，黎笑笑也没有再深说，但是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这个需求是组内三个人合作完成的，界面和缓存部分都已经完成了，最后卡在由他负责的后台服务上。滞后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能力不够或者效率太低，只是单纯地因为他在年前请了两天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样想着，他不得不尽快把失去的进度追回来，好像又回到了支援测试那个时候。

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在椅子周围踱了几步。估计了一下，还有一个需求今天晚上下班前应该能完成，实在不行晚上加班也搞得定。今天原计划的任务是没时间做了，明天再加班还债吧。

任务完成的成就感，和工作效率比较高的满足感，让他心情舒畅。不过身体上的疲劳是无法回避的，他只想了一下，就决定去便利店买点饮料。原本打算买咖啡，不过到了店里他还是习惯性地买了可乐。

回到座位上，看到有聊天信息。点开一看，是黎笑笑发来的，前后两条。

第一条是在他刚离开座位不久发过来的：“看到你提测的需求了，有点问题。”

第二条是在那之后两分钟：“没在？那我先提bug了。”

他一愣神，赶紧坐在电脑前，点开任务列表，果然有一条新提出来的bug，注释上写着：“实现与需求不符。”

明明我自己验证过，怎么会不符呢？他疑惑地打开了需求文档，对照着这条需求，一句一句地看，又打开测试用的手机，把这个功能一步一步地验证，试了两次，都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他有些生气。明明一切正常，为什么黎笑笑验证不通过？他在开发时使用的是开发环境，黎笑笑测试用的是测试环境，难道是环境或者数据的问题？可是也没什么大的差别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给黎笑笑发了条消息：“我看到那个bug了。怎么会出错？我是对着需求文档一步一步验的，没问题啊？”

过了一会儿，黎笑笑回复了消息：“你在座位上吗？”

“在。”刘祎峰立刻回复道。

过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消息：“我来找你？”

他盯着聊天界面，等着黎笑笑回答，可是一直没有反应。又等了一会儿，他听到高跟鞋咯嗒咯嗒的声音由远而近。除了刘祎峰，还有几个人听到声音，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往门口看过去。

很快，黎笑笑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出现在门口，稍微张望了一下，径直往刘祎峰这边走过来。

刘祎峰仰头看着她，随意地打了个招呼：“HI~”

“Hi。”黎笑笑简短地回应了一句，把电脑放在刘祎峰旁边。

看到黎笑笑低头弯腰操作电脑的样子，刘祎峰站起身，把椅子推给黎笑笑，说：“坐。”

“不用了。你看这个……”黎笑笑径直说了下去。

刘祎峰又低头看看黎笑笑的高跟鞋。在印象中，除了排练节目那几次她穿了平底鞋，其它时候她总是穿着鞋跟又细又高的鞋子，看起来就很容易摔跤的那种，她倒是一直走得稳稳当当。刘祎峰也不听她说话，径自把椅子推到她身后，一直到碰到她的腿。

“……谢谢。”黎笑笑也没再推辞，回头看了看就坐下了。

这一次不等她再说话，刘祎峰拿起测试手机就开始操作。

“你看啊，这里这样……然后点这里……这样……你再看，这是需求文档，这里是这么写的……”刘祎峰一边演示，一边指着需求文档，对照着给黎笑笑看。“这个再这么操作……出来了吧……然后再……”

全部结束之后，他向黎笑笑问道：“这不是和需求文档一模一样吗？你看哪里有问题，这么快就给我打回来了？”

黎笑笑抬头看了看他，心平气和地说：“你先别着急。”

刘祎峰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刚才的语气很冲，而且自己无意间已经贴黎笑笑太近了——当然只是相对正常情况来说，实际上还隔着挺远呢。他赶紧往旁边挪动了一小步，觉得脸有些发烧，才想起还穿着大衣，就把大衣脱掉搭在黎笑笑正坐着的椅子靠背上。

“不，倒不是着急，我是不太明白。”刘祎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

黎笑笑微微一笑，没急着说话，明亮的眼睛四下看了看。

刘祎峰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另找一把椅子，就说道：“没事儿，我站一会儿活动活动。你说吧。”

黎笑笑也不再客气，说道：“这里你是把原本设计者的目的搞错了。”

“目的？”刘祎峰有些不明白，皱起了眉毛。

他在毕业之后的几年里，一直做的是后台开发，从没直接接触过面向客户的需求。一般来说，需求都是针对游戏界面、操作或者其它直接能看到的内容的；以在游戏里开宝箱这个简单的需求为例，会先经过架构师进行分析，有设计师负责两面和动画效果，有前端的开发人员做功能，需要向服务器拿哪些数据、触发哪些变化由后台的开发人员完成。所以他一直以来看到的需求，都是非常明确和量化的：提供什么样的数据，什么样的接口，等等。他的工作内容，就是根据同事们提过来的要求，设计相应的结构，开发出他们所需要的服务。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和需求打交道，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黎笑笑的话让他不由得想起高中时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你们要理解出题人的目的。

黎笑笑开始娓娓道来：“这里是这样的，你看需求里面是这样写的……实际上，这里需要……再和这个结合起来……这里要显示的数值是……”

讲到一半，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坐在左边位置上的开发却插嘴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自己做的，都没看出来。”

这个人是参与这个需求的三个开发之一，负责前端界面。刘祎峰本来听得很专注，他突然一说话，把他吓了一跳。他两边看看，发现有五六个开发都挤过来听黎笑笑的讲解。他心想，这帮宅男，真给美女捧场；刚想打趣嘲讽一下他们，一回头，却发现查理也站在他身后，伸长了脖子在仔细听着，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再吞回去。

黎笑笑也才发觉围了这么多人，抱歉地说：“哎呀，不好意思没注意，打扰到大家了……”

“没事儿，你继续吧，我们听听。”查理说。

这时又有两个人凑了过来。

黎笑笑向着查理点点头，就继续讲了下去，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最后，她向刘祎峰说道：“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刘祎峰没有说话。黎笑笑刚开始讲不久，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对需求的理解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这时，他已经在思考如何调整，之前写的代码有多少可用，几个服务间是不是需要配合……

一直到黎笑笑轻轻在他手臂上推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回答道：“明白了，明白了。之前是想错了。不过……你说原本的目的，这个的产品经理应该是郑总吧？”

“对的。”黎笑笑说。“这个地方我是和她确认过的。不过有一段时间了，要找当时的聊天记录得花点时间。”

“不用不用。”刘祎峰说。“我就是出于保险起见多问一句。”

黎笑笑一笑，说道：“那你这个什么时候能提测？”

“嗯……下班之前吧。”

“那你加油吧。”黎笑笑说着站起身，抱起电脑离开了。

“谢谢了啊。”刘祎峰向着黎笑笑的背影说了一句，黎笑笑略微回了下头，摆了摆手。

聚集过来的人们也各自回到座位上，只有查理没走。等到黎笑笑的脚步声已经快要听不到了，查理才小声对刘祎峰赞叹道：“这小姑娘挺厉害啊。”

“怎么？”刘祎峰一边把椅子背上的大衣重新搭得平整一些，一边问道。

“像她刚才讲的那些东西，一般的测试根本就不知道，更不要说讲得这么明白了。”查理说。“之前有过类似的需求，我们也是完全按着需求做的，测试也通过了，到产品确认的时候才给打回来。”

“确实，她想得挺深的。”刘祎峰点点头说道，却觉得查理好像有话想说，就反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查理摇摇头回去了。

“哎我说，她是不是就是年会那时候把人骂哭了的那个？”左边那个开发探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刘祎峰本不想谈论这件事，不过已经问到头上，只好默默地点点头。

从年会之后，刘祎峰已经听到了好几个版本的传言。有的说黎笑笑因为嫉妒李恬跳舞比她好，所以才骂了她；有的说李恬的鞋子坏了，只好换了双鞋，黎笑笑却不依不饶；最夸张的一个版本，是说黎笑笑打了李恬两个耳光，就是想让李恬没办法上台表演，不过李恬还是坚持演完了。无论哪个版本，都把李恬描述成了一个受害者。

刚开始，他对这些流言都付之一笑，谁知道越传越离谱。关系比较亲密的人来问他时，他会把起因和经过都大致讲一遍；可是其它人就只能随便他们说去，他也没什么立场到处去帮黎笑笑说好话，只好暗自生一些闷气。

“看不出来呀。”那个开发又说了一句，见刘祎峰不搭茬，自觉没趣，也就不再说了。

刘祎峰努力不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把思路转回到工作上来。他回想了一下刚才黎笑笑讲的东西，又仔细看了一遍需求文档，才开始修改代码。

他正在专心工作，却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陈翰。他站起身，觉得肩膀有些累，看了下时间，才知道自己已经连续写了两个小时的代码了。

“什么事？”他问道。

陈翰只是冲着他招招手，示意他到外面去。刘祎峰保存了一下代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之前年会上你们不是表演节目了嘛。”陈翰说。

“啊，对呀。”

“没得什么大奖，不过有鼓励奖三百块。所以我想大家一起吃个饭吧。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刘祎峰一下笑了出来：“吃饭？那个样子，还要一起吃饭？”

“不是。”陈翰也笑了，摆摆手，说：“分两拨。今天晚上是你和小黎。大叔和……和其它人我再另找时间。”

“哦，那还可以。”刘祎峰一边在心里估计着工作的进度，一边顺口问道：“那小黎呢？”

“她能去。”

“那好，我也去。”脑子里还没估计出个结果，他已经自动回答了。

“好。回头我把地址发给你。我开车还你和小黎一起过去，下班时再联系，看是你们跟我一起下去停车场还是在门口等我。”陈翰说。

“好。”

“行，那就这样吧……哦对了，郑总今天晚上也会来。她说正好没饭辙，就过来凑个热闹。”

刘祎峰顿时有些不想去了。吃饭时有个大领导在场，实在很受约束；但是这时又不能再推辞，只好简单地答应了一下。

陈翰走之后，刘祎峰回到座位上回想了一下，在新员工培训时，郑总讲了一节课，然后好像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说起来她还是SK的产品经理来着。她的长相……记忆有点模糊，可别到时候认不出来。好像她的名字还挺好玩的来着？

他摇摇头，又加紧开始工作。晚上不能加班，后面几天的压力更大了。

到了下班时间，刘祎峰和陈翰、黎笑笑打了招呼，约好去地下停车场见面。电梯前有很多人在等，刘祎峰左右看看，只看到了黎笑笑，没看到陈翰。两人互相点点头打了招呼。

下班时的电梯，只比高峰时的地铁好一点，没到人贴着人的程度而已。虽然已经满员，但是仍然每层都停，这让刘祎峰又一次在心里吐槽这算法太不智能了。

到了停车场这一层，大家都走出电梯，四面八方地散开了，只剩下刘祎峰和黎笑笑。

“他的车停在哪儿，你知道吗？”刘祎峰问道。

黎笑笑摇摇头：“我也没问。”

“那我打个电话问问。”刘祎峰说着拿出手机。

“再等一会儿吧。”黎笑笑说着看了一眼手表。“他应该还没下来。”

“好吧。”刘祎峰又把手机塞进口袋，想了想，说：“对了，临下班之前我提测了。”

“我看到了。本来我想今天晚上测的，只能明天再看了。你那还有一个需求压着呢吧。”

“哎呀，你是周扒皮吗？”刘祎峰笑着说。

“那你就是小长工喽？”黎笑笑转过脸来看着他，笑着回答。

没想到黎笑笑接得这么快，刘祎峰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明天应该能完成。不过可能还得先请教你一下，免得又像今天一样做偏了。”

“请教可不敢当……不过说起来，你脾气还真好。”

“嗯？什么意思？”刘祎峰仔细回想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出“脾气好”这个结论是从哪得出来的。

“没什么。”黎笑笑摇摇头一笑。

刘祎峰还想再问下去，正好看到陈翰从楼梯口走出来。

“不好意思，来晚了点儿。”陈翰远远地就和两人打招呼。

“你这是走楼梯下来的？”刘祎峰问道。

“是呀。锻炼一下，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陈翰回答道。

三个人一边闲聊，一边由陈翰带路走着，很快就到了他的车旁。

“随便坐。”陈翰说着，自己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那你坐前面吧。”黎笑笑对刘祎峰说，自己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刘祎峰看着她坐进去，顺手帮她把车门关好，自己才坐进副驾驶。陈翰发动车子，提示音响个不停，刘祎峰赶紧把安全带系好。车子慢慢驶出车库，融入车流中。

“书快要看完了吧？”陈翰问道。

刘祎峰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黎笑笑已经回答道：“已经看完了。能再推荐几本吗？”

“好，回头发给你。”陈翰回答道。

“什么书？”刘祎峰终于忍不住问道。

“一些工作方面的书。”黎笑笑回答得很简单。

刘祎峰看看陈翰，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不好再问下去了。

这两个人关系很好吗？工作方面的书……他们之间有什么工作上的联系？陈翰不在SK项目里吧？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秘密吗？虽然明知和自己无关——应该是无关吧，刘祎峰还是觉得心堵得厉害，过了三个红绿灯，才觉得呼吸正常了些。

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多半还是关于公司的事，话题转来转去，转到今天吃饭的原因，终于转到了年会那天发生的事情上。

“现在各种传言满天飞，你知道吗？”陈翰说。

“不知道。随便吧。”黎笑笑的语气十分冷淡。

刘祎峰知道她不愿意再提起那些事，赶紧转移话题向陈翰问道：“对了，今天晚上郑总为啥会来？”

“她呀，她说反正晚上她也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

刘祎峰回头看了看黎笑笑。飞驰而过的霓虹灯，一瞬间照亮了她的脸。她正看着窗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