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地铁照常拥挤，黎笑笑照样心情不佳地走进公司。一直到在座位上坐下，她才长出了口气，把路上的不快抛在脑后。

一个星期之前，那一场闹剧的当天，冯延峰立刻就同意了黎笑笑的转岗申请，黎笑笑也立刻搬到了产品部门的办公区域。随后，冯延峰似乎彻底服了软，很快安排了三个测试人员加入SK项目，同时接手黎笑笑的工作。虽然黎笑笑对没有把SK项目的工作好好做个完结略有不快，但是能够摆脱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终究是件好事。

转做产品之后，黎笑笑变得更加忙碌和疲劳了。她还是一样地加班，不过做测试时有大量的重复劳动，而现在有太多的新东西要学，有太多的新问题要问，一天下来积累的疲劳不可同日而语。她晚上回家几乎是洗漱之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早上闹钟响起，无论是韩剧还是综艺更是碰都不会碰。只是这种疲劳是充实的，让她满足而愉悦。

差不多同一时间，刘祎峰和李一琼也开始了工作的收尾和交接。

黎笑笑把外衣和包放好，打开电脑，继续着前一天晚上的工作。

她正在对比着看的三篇文档，是目前拿到的VIP项目仅有的资料。一篇是总括的产品文档，另外两篇分别是对其中一部分的细节补充。即便在经验缺乏的黎笑笑看来，这两篇细节文档还不足以作为开发和测试的依据，这一点刘祎峰和李一琼也都确认过。但是赵杰迟迟不肯交出资料，即使想尽快开展工作，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陆续又有人到，不过没人向黎笑笑打招呼。那次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各种版本的传言层出不穷，连热度已经消退的年会事件也被翻了出来。黎笑笑已经是公司里的“名人”，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黎笑笑对此心知肚明，也不放在心上。

只有陈翰到的时候，向她说了一句“早”，然后径直回到座位上去了，她也就没有起身，只是简单回应了一下。

“你还没有做过正式场合的宣讲吧？”陈翰走到她身边，随意地斜靠在桌子边缘，笑着开口问道。

“正式场合是指什么？”

“比如面向新客户，介绍一下我们做过的产品，展示一下公司的实力，好吸引客户来和我们签约。”

“这个……我不是说不做，只是……这难道不应该是销售的工作吗？”

陈翰一耸肩，黎笑笑就明白了。现在公司的管理和分工多少有些混乱，之前陈翰也提到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没做过。”黎笑笑摇摇头。其实不要说什么正式场合，就连小组会议上她都很少发言。

“那这一次你来做。我手上有之前的PPT，可以作为参考，不过需要修改和补充，相关的资料我一会儿一起发给你。另外还有大姐头那边也有一些资料，我去要过来也给到你。”

“好的。”黎笑笑明白这是陈翰有意给自己一个学习和锻炼的机会，但是不方便表示感谢，只好简单回应。

“这几天你把手头的事放一放，专心做这个。先把PPT搞定，发给我看一下，然后我们看情况试讲几次。”

“时间呢？”

“周四。今天周一，也就是三天以后。下午。”

“这么急？”黎笑笑吃了一惊。

陈翰俯下身子，用旁边工位上的人也听不到的低声说道：“就是VIP的事。昨天晚上得到的消息，赵杰说，只有签了合同，他才会把所有资料交出来。虽然我们拿到这份合同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这是和客户预约到的最早的时间。我本来是想自己做，不过大姐头说，难得有这个机会，时间也差不多，就让你试试。”

“好的，我知道了。”黎笑笑点点头。

陈翰回到座位上，很快就发来了一堆资料。黎笑笑一边接收，一边回想着刚才的事。

陈翰的话语里带着歉意，大概是觉得这是在给自己添麻烦。这种好心反而让黎笑笑有一丝不快。正常安排工作就好了，像这样的机会我是求之不得，何必这样额外费心地“关照”……

打开资料之后，黎笑笑就把这些杂念抛开，专心在工作上了。

首先发过来的，是一个PPT和一篇讲稿。陈翰特意说明，讲稿只是个参考，真正讲的时候，是需要脱稿的。PPT里的文字不多，以图片为主，讲稿很长，主要是对各个产品的介绍。

黎笑笑大概浏览了一遍，确认了一共有七个产品需要补充进去。她就模仿着前面的形式，从相关资料里抽出合适的图片放进PPT，又斟酌着找出相关的介绍文字放进讲稿里。到午休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三个产品的整理。

吃过午饭，黎笑笑又从头浏览了一遍PPT，感觉自己新添加的PPT和前面的相比，总是差了一些，可是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对比郑珮琪的PPT看了看，还是一样，只是觉得不够好，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她本想继续做下去，可是总是心有不甘，想来想去，决定查一查资料。网上做PPT的教程、资料和书籍多得很，她找了本评价比较高的书，快速浏览起来。

这下她才了解到，原来做PPT也是门学问，有很多技巧。题材、色调、字体、位置、图片和文字内容，很多细节里，都可以挖掘出大量的技巧。看着看着，她开始把自己所看的那些设计类的书中的内容和这些教程联系了起来，越来越有触类旁通的感觉。

看完一整本，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她起身去洗手间，在洗手时突然想到，虽然有一个名词叫“PPT创业”，讽刺那些没有实物就空手套白狼的创业者，但是换个角度来说，能仅靠PPT就拉到投资，不也正说明这ppt做得好么。

回到座位上，她开始修改上午做的PPT，这次她就很清楚如何改进了。她在前面现成的PPT里也找到几处可以修改的地方。要是随意修改，可能会惹得原作者不满吧……她这么考虑着，就没做任何变动。

晚饭前，黎笑笑把做好的PPT发给了陈翰。陈翰这时不在座位上，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回家了。她想是不是可以久违地按时下班，又一转念，回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再说这几天天气反常地冷，家里更是像冰窖一般，还不如留在公司，完善和熟悉一下讲稿。她实在吃腻了便利店的便当，想了想，晚上食堂的人应该不多，就决定去食堂解决晚饭，顺便可以走一走。

到了食堂，黎笑笑排队买好饭，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还没把筷子拿起来，就听到有人说：“我说给你发消息没反应。你今天咋来食堂吃了？”

黎笑笑抬起头，才发现站在桌子前面的是李一琼，在她身旁还有刘祎峰，两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啊……心血来潮。”黎笑笑顺口回答道。“你们总在食堂吃吗？”

“是呀。”李一琼说。“我们先去买饭了，完了过来找你。”

两人转身奔卖餐点的窗口时，刘祎峰还回头补充了一句：“帮我们留着座儿！”

黎笑笑吃饭很慢，两人回来时，她才吃了不到四分之一。三个人的餐盘摆到一起，行成了鲜明的对比。黎笑笑的盘子里都是蔬菜，唯一沾荤腥的事肉片西兰花。李一琼的主菜是咕咾肉，又油又甜。刘祎峰则要了两份主菜，一份整只的鸭腿，一份卤牛肉。

“看看，看看，”李一琼指着黎笑笑的餐盘说，“难怪人家那么瘦。”

刘祎峰正忙着往左手上套一次性手套，笑着说：“她那是喂兔子呢。”

“呸，那你那是啥？”李一琼笑着反问道。

“我这是喂狗。”刘祎峰说完，故意抓起鸭腿，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黎笑笑本来听到刘祎峰讽刺自己有些不高兴，结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两个活宝搞得不知道应该气还是笑。

“你这几天还在看那几个文档吗？我看你好像天天加班啊。”李一琼边吃边问道。

黎笑笑就把做PPT、准备宣讲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刘祎峰的鸭腿已经被啃得干干净净。他扔下骨头，把手套也卷成一团放在一旁，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说：“你晚上要不要试讲一下？我们来听。”

“……我的PPT还没做好呢。再说稿子我也不熟悉。”黎笑笑愣了一下才说。

“你那个PPT不是前一半都是现成的吗？稿子的话你打印出来照着读也行。”

“……这个……你们不是加班吗？”黎笑笑被刘祎峰的话搞得一时没有了主意，只好到处找理由。

“我们下楼时正说这事儿呢。”李一琼笑眯眯地说。“现在我们俩差不多，都是在交接，其实根本用不着加班。不过吧，接手的人都在加班，我们直接走了也不太好。”

刘祎峰借着李一琼说话的时候喝了几口汤，这时接口说道：“正好给你当观众。”

黎笑笑还在犹豫。突然赶鸭子上架，让她一时没有心理准备。

“你就当是熟悉稿子吧，顺便练练手。”刘祎峰继续劝道。“另外，实话实说，你没做过这种宣讲，问题少不了。时间不多，越早发现越好。”

他的语气很诚恳，但是手上对付卤牛肉倒是一点没停下。

黎笑笑又考虑了一下。虽然她有些许害羞和恐惧感，不过刘祎峰说的有道理，而且对刘祎峰说的会有很多问题的话还有几分不服气，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刘祎峰和李一琼吃得又多又快，黎笑笑反而是最后一个吃完的。三个人收拾了餐具，回公司后直接来到黎笑笑的工位这里。黎笑笑去打印讲稿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找好了空闲的会议室。

黎笑笑在讲台上连接电脑时，刘祎峰又问道：“正式讲的时候，你是站着讲还是坐着讲？”

黎笑笑一愣，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这次你就站着讲吧。”刘祎峰说。“这样难度比较高，这个没问题，坐着就更没问题了。”

黎笑笑点点头。第一张PPT已经投在白幕上。她转回头，看着坐在下面的两个人。第一次体会到讲台的高度差，让她有些不自在；观众明显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也让她更加紧张——虽然只有两个人，和自己又很熟，但这仍然给了她不小的压力。她深呼吸了几次，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应该先是自我介绍吧，黎笑笑快速在脑海里组织着语句。这时她看到刘祎峰把手机竖起来，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机放下了，转过头对李一琼耳语了几句。李一琼点点头，拿出手机对着黎笑笑，看起来是在录像。

“干嘛？”黎笑笑问道。

“做参考，别在意。”刘祎峰说。

李一琼空着的一只手也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开始。

黎笑笑又定了定神，开口说道：“大家好，嗯……我是黎笑笑，在公司里做产品经理……”

一开始，黎笑笑有些不敢说话，声音有些发抖，脸也有点发烧。不过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就忘记了紧张，话语也流利起来。到了公司介绍和产品介绍的环节，她配合着PPT的切换快速地读着稿子，很顺利地完成了所有内容，最后以一句“谢谢”作为结尾。

“怎么样？”黎笑笑一边轻轻擦着额角的汗，一边问道。

“地板烫脚吗？”刘祎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黎笑笑迷惑不解。

旁边的李一琼“噗”地笑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捶了刘祎峰一下，说：“你小子太坏了。”

“怎么了？”黎笑笑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刘祎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轻咳嗽一下，然后正色说道：“第一次能讲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不过呢，还是有一些地方得改进。”

“哪些地方？”黎笑笑问道。

“嗯……你过来坐会儿吧，休息休息。”刘祎峰说着，转向李一琼，说：“琼姐，你把刚才录的视频投出来吧，我们一边看一边说。”

视频刚一放出来，黎笑笑就明白刘祎峰那句“地板烫脚”是什么意思了。她在宣讲的时候，身体一直在前后不停地晃，脚下也总是在原地错步。她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想必已经红透了。

接下来再看，完全是惨不忍睹。前言不搭后语，吐字不清，语速过快，一直不抬头……和她自己感觉的完全不一样。她勉强看了不到一分钟，实在不能再忍下去，告诉李一琼暂停，借口去洗手间躲了出去。

到了洗手间，黎笑笑把自己关进一个小隔间，把马桶盖好，双手抱头坐在上面，努力让呼吸恢复平稳。她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是烫的。这太丢脸了，丢脸到让她不是想哭，而是想死。回想起学生时代的老师，和视频里的那些演讲者，每一个都是从容镇定的，为什么自己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得平静了下来，起身出了隔间，到洗手台洗了洗手，又抽出一张纸巾打湿，擦了擦额头。

差距太大了，这个样子不能见客户。时间不算太宽裕。在这两天里，我得多练一练才行。黎笑笑暗自下定决心，但是当她摸上会议室的门把手时，她还是犹豫了。最后，她还是咬着牙，硬起头皮，推门进去，准备面对那个不成熟的自己。

出乎意料，白幕上一片空白。

看到黎笑笑回来，刘祎峰先说道：“今天挺晚了，就不看视频了，太花时间。我们先稍微总结一下哪里需要改进吧。”

李一琼挥了挥手机，说：“那个视频我传给你了，回头你有时间再看吧。”

黎笑笑知道两人是体谅自己，这让她反倒不自在。可是要强行继续看视频，不领两人的情，又过于不近情理，而且她自己也觉得挺不住。黎笑笑一方面因为被人同情而恼火，另一方面又因为不用继续丢人而松了口气。

刘祎峰刚才已经总结了一些注意事项，发给了黎笑笑，然后开始一条一条地解释。开场、语气、神态、站姿、动作、语速、眼神、内容、停顿……有很多细节，都是黎笑笑完全没想过的。他讲得很清晰，有些地方他还会亲自站起来演示，时间不长就讲完了一遍。

“你知道得真清楚哇。”李一琼赞叹道。“经常做宣讲吗？”

“偶尔。”刘祎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在前一家公司时，公司曾经专门请了一个老师教大家怎么演讲。我这也是照搬来的。”

“那也够厉害的。”李一琼说。

“哪有……”刘祎峰说着，看了看时间，转向黎笑笑问道：“还有点时间。要再试一次吗？”

“好。”黎笑笑毫不犹豫地说着，登上了讲台。

这一次黎笑笑觉得放松多了。她发现，很多问题看起来严重，其实只要稍加留神就能解决。讲完之后，她已经能够体会到，比起第一次强了很多。

刘祎峰又指出了几个细节问题。这时已经过了九点，三人就各自回家了。

临睡前，黎笑笑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还是把第一次试讲的视频点开了。即使只有她自己，也还是觉得羞耻极了，甚至自己都看不下去，干脆只听声音。

想起刘祎峰那句“地板烫脚”的调侃，她又羞又气，把脸使劲挤到枕头里，像极了鸵鸟。过了一会儿，她稍微冷静下来，偷眼看了看视频，终于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