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祎峰进了家门，把刚买来的扬州炒饭和双肩包放在一旁的地上，换了拖鞋，脱掉外衣外裤，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才提起炒饭和双肩包进了卧室。

他租住着一个不到三十五平米的一室户，进门就是厨房，然后是洗手间，再往里就是卧室，远端是阳台。他在家里的主要活动空间，就是卧室，也是唯一的一个房间。床，桌子，椅子，电脑，都放在这里。

他径直坐进电脑椅，把炒饭放在面前的电脑桌上，背包放在脚下，从包里抽出手机也放在桌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因为最近每天都会带公司的电脑回来继续工作，所以电脑桌上他自己电脑的键盘早就被挪到一边，屏幕也往后推到极限，他就在腾出来的空间里吃饭和工作。

他不能不想黎笑笑的事。

她很明显是生气了，只是因为什么生气，刘祎峰还咬不准。为了项目吗？在刘祎峰看来，自己的做法对项目来说只有好处。大家都一团和气，对问题视而不见，是没可能把项目做好的，必须要有人把盖子揭开。黎笑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应该不至于不明白这一点。

或者是因为这种事情应该由项目负责人，也就是陈翰和黎笑笑来主导，自己随便乱说，会动摇他们的管理地位？可是这哪里是那么容易动摇的，再说陈翰又好像没什么不满，黎笑笑也不像是那种对地位很执着的人。

那会是什么，难道是为了……

他摇摇头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手机一直都没有动静。不知道黎笑笑想说些什么，这种不确定感让他的心始终悬在半空。

先吃饭吧……可是明明觉得饿，却提不起兴趣把面前的晚饭打开。工作？他看了看背包，也懒得把电脑拿出来，再说也没什么心思看文档或者写代码。他的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到了手机上。

再等等？也不是什么好事，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可是早晚都是一样的。他犹豫了半天，最后一横心，拿起手机，给黎笑笑发了一条信息：“我到家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做了这件事，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还会犹豫，所以赶在自己反悔之前把事情做完。只是还没等他反悔，几乎就在信息发送完成的瞬间，黎笑笑就发来了视频会议的请求。

她不会是一直抓着手机等我的消息吧，气到这种程度吗？刘祎峰苦笑了一下。铃声响了两次，他接通了会议。

“Hi，吃饭了吗？”刘祎峰尽量轻松地问道。

黎笑笑没理他的话，直接问道：“前几天郑总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虽然通过网络传送的声音有些变化，刘祎峰还是在她平静的声音里听出了怒火。

“我记得。”刘祎峰像个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回答道。

“她说你过于努力，其他人会有意见的。”

“……她说的是我们两个。”

“后来我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黎笑笑还是不接他的话，继续问道。

刘祎峰想装糊涂，可是又一想装糊涂也没用，只好叹了口气回答道：“记得。你告诉我要低调一点。”

“那你今天在干什么？”黎笑笑终于没有再保持平静，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终于找到突破口的岩浆。

“我只是……”

不等刘祎峰说话，黎笑笑的话已经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了：“本来别人就已经对你有意见了，你为什么还做那种事？你那叫‘低调’吗？明明不关你的事，你非要出这个头干什么？你以为韩天勤会不恨你？你以为没有人在看你的哈哈笑？你以为别人能把你当英雄？他们只会把你当成傻子！”

“那又……”

“再说你就那么想多干活儿吗？”黎笑笑根本不容他插话。“说让你接你就接，你有没有想过，接不接得下来？现在大话扔出去了，你要怎么办？”

“那难道我做错了吗？”刘祎峰终于忍不住，对着电话吼道。

视频里，两个人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死死地瞪着对方。

“当然错了！”黎笑笑也吼道，寸步不让。

“如果我不那么做，项目怎么往下推？deadline在那里卡着，还能就这么混下去吗？”

“那你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

“那有用吗？”

“怎么没用？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进度出问题，当然是我们产品和管理这边负责！”黎笑笑的声音十分尖利，和平时完全不同。

“你们怎么负责？你们能拿韩天勤怎么样？”刘祎峰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嗡嗡回响。

“我们可以把他踢出去！我告诉你，这几天我就在想这事儿！”

“等你想好黄花菜都凉了！”

“那也轮不到你！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侠客吗？”

刘祎峰一时语塞。这种唇枪舌剑，他实在不是黎笑笑的对手。

“我告诉你，刘祎峰。”黎笑笑接着喊道：“你是个开发，干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别管那么多闲事！”

喊完之后，黎笑笑居然直接把视频给切断了。

刘祎峰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抓过手机举过头顶，四下看了看，狠狠地把手机砸在床上的棉被里——生气归生气，要他把手机砸在墙上或是地上，还是舍不得的。扔完手机之后，他怒气未消，不自觉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死丫头片子……”

他在地上来回走了三圈，才气鼓鼓地坐回椅子里。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比黎笑笑大了好几岁呢，却被她这么劈头盖脸一阵责骂，其实是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不过他本来也不在乎所谓的面子，让他生气的，还是黎笑笑居然不理解自己的用意。

饭也不用吃了，气都气饱了，这对他来说还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他赌气地把炒饭放在旁边的地上。工作？去他的。他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把键盘拿过来放好，又把屏幕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结果还是诸事不顺。好久没玩的网络游戏居然更新了，光下载更新包就要半个多小时。等待更新的时候，他去玩单机的游戏打发时间。格斗游戏的连招，十有八九都连不上；玩熟了的RPG游戏，出门没多久就因为放错技能被打个半死：策略类游戏航海出门寻宝被饿死；建设类游戏开场不仅房子就塌了；就连扫雷都因为手抖了一下点错位置而被炸了满脸花。

等到他气急败坏地进入更新好的网络游戏，看着站在主城里的人物，又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他控制这人物出了城，漫无目的地飞了一圈，看着虚拟的草原、沙漠和峡谷的美丽风景，慢慢地静下了心。

不管黎笑笑怎么说，工作还是要做的，而且今天又给自己揽了一堆活儿，实在不是应该放纵的时候。他退出游戏，爬到床上去把手机拿回来。没有任何新消息。他叹了口气，重新在电脑桌上整理出空间，然后拿出了公司的电脑开始工作。

只是他也没办法完全集中在工作上。看文档的时候，看着看着就会想起这是黎笑笑写的文档；写代码时，也不时想起黎笑笑和他确认需求时的一言一行。每干一会儿，就得走一会儿神。

干了一会儿，进展缓慢，他干脆合上电脑，抓着手机仰面朝天发呆。过了好久，他觉得无聊，又开始玩游戏。心不在焉地做了几个任务，他最后还是到了个风景如画——当然这是游戏，本来就是画——的草原上，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站住，听着虚拟的风声从耳边吹过，就这么什么也不做地浪费着游戏点卡。

他开始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黎笑笑的一切。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开始的努力工作，和别人的冲突，性感妖娆的舞姿，被风吹走的笨拙，吃饭，走路，聊天，偷笑……整个草原上都是黎笑笑的影子。

他又开始回忆刚才的争吵。黎笑笑虽然言辞激烈，态度恶劣，但是仔细品位一下她说的话，似乎都是为自己好。她会那么生气，终究还是因为他把自己逼入了一个难堪的境地。

她始终还是在为我考虑……想到这一点，他的怒火和委屈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被欣喜之情盈满了全身，几乎有些发抖。然而这欣喜也让他警惕。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她就算真的对自己好，也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冷静一点。两种心情混合着，搅动得他不得安宁，多数时候还是欣喜占了上风。

他特意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冬天的水很冰，但仍然不能让他的满腔热血完全熄灭。他又在屋子里转起圈来，这次则是因为完全不同的激动。

他的目光落在手机上，突然想到，黎笑笑为了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实在是应该感谢她的。他抓过手机，在消息发送页面写道：“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刚要点击发送，他又犹豫了。这样写会不会显得太自以为是了？他删除了几个字，改成了简单的“谢谢你”。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了？她会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万一她以为我在讽刺她怎么办？干脆还是写得清楚一点吧，“谢谢你为了我生气”，这样……不行，这样根本不像话。要怎么说才好……哎呀，都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怎么都这个时候了？现在发消息会打扰她休息吧。明天早上再发？还是上班之后当面说？那样会不会太晚了？……

他突然从纠结的情绪里醒悟过来，轻轻“啊”了一声，丢下手机，双手掩面。虽然没有人看，他还是羞愤得恨不得去死，双手似乎都要被脸上喷出的火焰烧伤了。

你可是二十大几、快三十的人了，他对自己说。你已经是中年人了，是大叔了，不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学生。你在搞什么！扭扭捏捏，成何体统！装什么纯情少男！恶心死了！

他还在拍脑门的时候，手机微微一震，居然是黎笑笑发来的消息。她也还没睡吗？她想说什么？她还在生气吗？

他把刚刚的尴尬抛开，怀着半是期待半是不安的心情点开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