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刘祎峰站起身，走到阳台边，双臂搭在栏杆上，眺望着落日。剩余一角的太阳并不刺眼，放出柔软的橙色光辉。仅有的几丝云彩，也被染成淡红色。在这天空下，深蓝的大海蔓延着，由远及近，隐没在一排绿色的树叶中。刘祎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黎笑笑走到刘祎峰身边，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从未在他身上显露过的悲哀。

“怎么了？”黎笑笑问道。

“……我在想冯延锋的事。”刘祎峰说。

“他怎么了？”

“……不太说得清。”

“说吧，我在听。”黎笑笑背靠栏杆，侧脸看着刘祎峰说道。

“……他年纪不小了，却因为这件事，差不多算是身败名裂了吧。挺可惜的。”

黎笑笑摇摇头，说：“其实我觉得，就算没有李恬的事，他也会出别的事。”

刘祎峰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

“你说权力会让人变化，我也同意，但是我觉得不会变得那么多。”黎笑笑说。“要我说，冯延锋这个人，本来性格上就有问题，权力只是让他的问题被放大了。这么一来，他出事是一定的，只是正好碰上了李恬而已。”

“可能吧。”刘祎峰说着，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黎笑笑发觉刘祎峰在发抖。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刚碰到他的手臂，他却像触电一样向旁边缩了一下躲开了。黎笑笑惊讶地没有动，刘祎峰自己也愣住了。

错愕之后，黎笑笑又羞又怒，一下子红了脸，说：“你……”

没等她说完，刘祎峰已经双手合十，低头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黎笑笑本想发作，可是看到刘祎峰脸上混合着悲哀和歉意的表情，心中升起一阵爱怜，怒意也就消减了许多。黎笑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就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

刘祎峰被黎笑笑清澈的目光盯住，不敢和她对视，只好继续向外眺望着。

“你到底怎么了？”等了许久，黎笑笑问道。

“……我很害怕。”刘祎峰终于开口说道。“我和他差不多，走的也是同一条路。我怕我和他有一样的下场……”

“这你就有点想得太多了。”黎笑笑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他是他，你是你。你要拿他当反面教材提醒自己是不错啦，可是把自己吓到了，就过分了哦。”

“就算是这样吧。”刘祎峰的语调依旧沉重。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黎笑笑有些不耐烦，干脆直接问道。

刘祎峰转过身，正视着黎笑笑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似乎有些泪光。

“我害怕我再怎么努力下去，也就能达到他那个水平。”刘祎峰说。“我怕……我怕我不能给我……关心的人好的生活。我怕耽误了她的青春。我怕将来有一天，那个人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黎笑笑一时有些窒息。大概，他一直都被这种想法困扰着。虽然他是在以他的方式为别人——大概就是自己——着想，也的确令人感动，但是未免过于自我，过于傲慢。

“你为什么把担子全都揽到自己身上？”黎笑笑微微红着脸问道。

“……因为我是男人，就应该养家糊口，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所以女人就应该什么都不干，坐享其成？”

“……要是我能做到，我还真希望能给……给出这样的生活。”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她想要的？”黎笑笑越说越激动，不自觉转身面对刘祎峰，越靠越近。

刘祎峰被她的气势压迫住，虽然没往后退，但是手足无措，一时说不出话来。黎笑笑素有急智，这种争辩，刘祎峰虽然心里仍不赞同，但是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道理。

“你只是想自己把家搭起来，然后在里面放一个花瓶吗？”黎笑笑还在继续。“你就没想过，家庭是两个人一起的吗？要是有人愿意帮你分担，和你一起奋斗呢？你说怕……怕她将来后悔，难道这不也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吗？”

两个人对视着，谁都没有移开目光。沉默了片刻，两人才意识到现在靠得太近了，黎笑笑几乎已经扑进刘祎峰的怀里。两人同时红了脸，谁都没有动。

刘祎峰完全想不起来刚才两人在说些什么；黎笑笑的逻辑思维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里不需要理智，只剩下本能的吸引，两人越靠越近。黎笑笑的香味钻进刘祎峰的鼻子里，让他心头火热，呼吸粗重。刘祎峰的气息吹在黎笑笑脸上，让她不自觉地闭起了眼睛。

两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刘！刘祎峰！下来帮忙！”一个破锣般的嗓音，猛然从楼下传来。

两人被这一声惊醒，瞬间恢复了理智，如同触电一般弹开。刘祎峰一仰身，差点翻出阳台。黎笑笑退了几步，连左脚的拖鞋都掉了，差点摔倒，好在还是站稳了，转过身去，默默地把鞋穿好。两个人都满面通红，气喘吁吁。

刘祎峰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心情，转头向阳台下面的院子里看去。刚才那一声原来是李一琼喊的，大概是唱了一下午的歌，嗓子都哑了，所以才那么难听。看起来，她是在指挥着众人做晚饭的准备，不过这时她正抬头往上看，脸上带着小孩子“闯祸了”之后的那种懊悔神色。

刘祎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大声问道：“这是干嘛呢？”

李一琼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好像刚想起来一样，仰头喊道：“晚饭！烧烤！你不记得了？”

“啊，对！”刘祎峰故意夸张地拍了下手，说：“要帮忙吗？我这就下来！”

李一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刘祎峰回头看着黎笑笑。她一直背对他站着，不动，不说话，也没有离开。刘祎峰想起刚才的事，很想继续下去，但是气氛已经不对了。他又想起之前的那些对话，似乎黎笑笑一直在鼓励自己，不由得心花怒放，原来阴郁的想法一扫而空；但同时，对未来的焦虑也始终挥之不去。可能对其它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可是对过分认真的刘祎峰来说，他始终绕不过这个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