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以后，天再也没有放晴过，就像成叔的脸色，数日不见好。

那一次和成叔顶了一嘴，妈妈晚上哭了好久，说自己也没什么本事，想要给他好一点的生活，却只能让他受委屈。

这不是谢子宵想要的，可他不能这么说，从前妈妈在村子里做了近十年落人口舌的寡妇，还要想尽办法供他读书，现在妈妈依靠了成叔，至少不用再夜里通宵做布兜，白天也不用在走那么远的路去镇上，他该知足了。

谢子宵只能抱着妈妈一起哭，叫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哭完之后，又要努力过新一天的生活。

谢子宵照旧认真的上课，争取在寒假之前再和老师学到更多的知识。

这天中午给小阳补完课后，谢子宵出门，黎麦就往他怀里塞了一样东西。

谢子宵没有厚衣服，时常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冷得牙齿打颤，黎麦用自己的旧棉袄改装成一件能穿在外套里面的小背心。

怕伤到谢子宵的自尊，黎麦故意说：“送你的小礼物，恭喜你这一次月考又拿到了全校第一！”

谢子宵愣愣的望着怀里那件有些分量的背心，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

黎麦见机推着他往楼梯口走：“快回去啦，你看初中生都陆续来了，你课前不是还要预习吗。”

谢子宵被动的迈开脚步，良久，声音不大的说了声谢谢。

这里的冬天实在寒冷，谢子宵拒绝不了这样的温暖。

谢子宵为了不尴尬，努力地找了个话题：“其实全校第一也没什么，年级就四十个人。”

高中部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他不过是比过了这四十个人而已。

黎麦笑了，她弯着眼睛看着他：“全校第一是没什么，但是你很厉害。我上次回家经过你们村村口，还听见老村长在和隔壁村的人吹牛，说你们村后年估计得有考上一本的人了。”

谢子宵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但黎麦的夸奖他还是很受用，连带着压抑的情绪都跟着好了许多。

许是因为收到了温暖的礼物，还有难得的夸奖，谢子宵下午上课时感觉格外轻松。他本就是一个聪明的人，这会状态好，学什么都非常快，下午上的是历史课和班主任的语文课，上完课之后，班主任主动要他留下来。

班主任看了看他最近几个月的成绩单，问起他家里最近的情况。

村子就这么点大，村头的事能传到村尾，更何况谢子宵的家庭如此特殊。谢子宵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说还不错。

班主任点了点头：“那你好好学，如果高考中了一本，学校是会有补助的。”

村里前几年被扶贫，政府对教育这一块有支持，他们高中的升学率在镇上还算不错，每年上本科线的七八个，隔几年会有一个考上一本的，学校给每学期三分之一的学费补助。

谢子宵用力的点点头，他会的，没有人可阻止他离开这里，带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

晚上到回家，妈妈说成叔出去和朋友吃饭了，晚上他们娘俩自己吃。早上还是买了三个人份的菜，谢子宵想，今晚他们可以吃顿好的。

在饭桌上，母子二人终于不用像平时那么拘谨，但妈妈看起来心事重重。

谢子宵想让她开心一点，就把下午老师说的那些话转述给她听。妈妈平时最关心他的成绩，但此时也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谢子宵忍不住问：“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快吃吧，吃完去你二舅家住几天，我已经跟他说了。”妈妈叹了口气：“你带些换洗衣服过去，等他气消了再回来。”

谢子宵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去二舅家，我最近没有惹成叔生气。”

“你房间里藏得那些钱被他翻出来了，你啊，怎么都不能偷啊。”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急，像是动了气。谢子宵想到那些被自己藏在书桌里的钱，筷子“哐当”一声落在桌上。

谢子宵看着妈妈，心里也开始恐惧起来。他解释着：“妈我没有偷，那是我每天中午给人家做辅导攒的钱，我真没偷。”

可妈妈看着他，眼泪又掉下来了：“我不是要你别管钱的事吗，你在这有吃有住，你操心那些干什么。”

谢子宵小声说：“你每次要钱的时候，成叔都打你……”

“就让他打，我这些打不就是想让你心无旁骛的好好学习。”

“我……”

“行了你收拾收拾快走吧，过几天他消气了，我去接你回来。”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谢子宵知道，成叔出去喝了酒，解释的话他是不会听的。为了不让妈妈着急，他只能赶紧收拾东西去二舅家。

谢子宵就在布袋里装了干净的内裤和袜子拿着他们匆匆往二舅家赶。

天已经黑了，村里没路灯，他拿着个手电照亮。

沿着河边走，冷风一阵阵往衣服里灌，即使穿着黎麦送给他的那件背心，还是抵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谢子宵快步走着，直到迎面撞上一个醉醺醺的人。

在看清楚他的瞬间，谢子宵拽紧了手里的布袋。成叔也看见他了，不啰嗦，照着他脑袋就来了一巴掌：“嘿小兔崽子，偷老子的钱还想去哪啊？这包里是不是还藏了东西。”

谢子宵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没有，成叔把他的布袋夺过去打开，没发现钱后扔到一旁又给他踹了一脚：“我教你头老子钱，不愧是你妈生出来的贱胚子，一个德行。”

谢子宵瘦弱，一下子就被他踹倒在地上，他虽知解释无用，但还是不住的喊着：“我没偷钱，那是我自己赚的。”

“你赚得到个屁钱，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成叔一下一下用力的踢着他的身体，谢子宵疼得在地上打滚，一不留神，竟然滚到了河里。

冰凉的河水蔓延他的全身，从外到里。谢子宵不会游泳，冬天厚重的衣服让他连挣扎都很费力。他拼命用脚蹬着水，让自己的脸露在水面上。

“救我啊成叔，我真的没有偷钱。”

“成叔你救救我，爸！”

“你救我……”

岸上的那个男人，就像一尊巨大的石像，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

终于，谢子宵没有了力气，他的呼吸声变得微弱，脚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就这样，在那个男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