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过了八年，寇八妹却一点儿也没老，她依旧是寇九记忆里的模样。

只是她不再穿着天青色裙裳，也不再爱笑。

她的眼里没了当初的单纯，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八妹，你可没看到你哥今早那副样子。”皮皮虾捧起茶杯喝茶。

“怎么？”寇八妹问道。

然后皮皮虾把所有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寇八妹听完故事，沉默许久。

她垂着头，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要我说啊，你哥真没见过世面。”皮皮虾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还在说个不停。

“行了。”也瞳拍了拍皮皮虾的肩膀，“老谢跑去娘娘宫修炼了，你还有时间唠嗑？”

“我说怎么没看到他！他不地道啊，居然偷偷修炼！”皮皮虾几步窜出镇妖塔，跑过桃花林。

最后在渔夫大哥的惊呼声中，飞快‘投河自尽’。

渔夫大哥，“……”

刚刚跑过去的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渔夫大哥一脸吃惊，随后跳到河里救人。

只是皮皮虾早就变回原形，渔夫大哥找了一会儿没看到人，开始怀疑人生了。

定南是座神奇的城池，好像发生了很多怪事？

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都记不清了。

……

此时镇妖塔。

青釉茶壶被茶水染得滚烫，也瞳捧起装满茶水的茶杯，捧在手心不肯喝。

她手指冰凉，捧着茶杯时手心暖意传来，暖融融的很舒服。

也瞳一边喝茶一边说，“担心你哥？那就回去呗，你在这里想着他，他也不知道。”

寇八妹，“可是……”

“莲熙没时间害你了。”也瞳目光悠远，“她现在的目的是我。”

“可是我已经不是我了。”寇八妹看着自己没有血色的掌心。

“哦！”也瞳应一声，随手把杯里茶水泼在地上。

深碧的茶水泼在毛毡地毯上，似泼墨画晕染开来。

寇八妹眉毛一皱，“你在干什么怎么能把茶水泼在地上，就算是镇妖塔也经不起你这么祸害。”

“明显…你还是你啊。”也瞳提起青釉茶壶为自己倒茶。

“那不一样。”寇八妹有些抓狂。

“在我看来都一样。”也瞳摊摊手，“你纠结得太多，烦恼也太多。你知道大老李至今未娶吗？”

“他……”寇八妹脸色一白，“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大老李因为你，离开李家自立门户。寇九因为你，无心管理买卖，寇家自此败落。”也瞳把茶水一饮而尽，她素来嬉戏人间，说这话时却很严肃，“都是看不穿的人呐，他们明明可以生活得更好。”

可以生活得更好。

寇八妹怔然，当年之事淡如雪。

寇九生就一副暴烈性子，寇父担心寇九无法管理寇家就把寇九赶出门历练。

寇九在历练中遇到大老李，年纪相仿的少年很容易结下友谊。两个少年都是离开家历练的，便约定一起走过五湖四海。

寇八妹认识大老李时，是一年夏天，那如火的少女一心离家寻找哥哥，却爱上了大老李。

那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啊？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便是站着也是道风景。

他们去看雪山大漠，和喜欢的人一起走遍五湖四海，心里也是美得。

后来归家，李家提亲。

寇父允准寇八妹嫁给大老李，出嫁那天她穿着精美的红嫁衣。

她愿从此白首不分离，可惜生活里不全是爱情，大老李是家中长子，要出门倒腾货物。

家里只剩下公婆和李家小叔，寇八妹为家事操劳。

李家小叔是个读书人，全家人省吃俭用也供养着他，想他考到功名，将来光宗耀祖。

可惜李家小叔白读了圣贤书，每日就知道跑去大明河找美丽的女妖。后来李家小叔娶回一个妖娆的女人，自成了亲，李家小叔不再往外跑，每日和妖娆女人黏在一起。

寇八妹本以为日子也就这般了，哪知李家小叔竟贪图她的美色，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潜入她的屋子对她……

年轻的寇八妹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哭都没了力气。

没过多久妖娆女人就来了，她就站在寇八妹床前什么都不说，只是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瞧。

后来寇八妹被妖娆女人剥皮而死，尸身被妖娆女人埋在小后山，八妹房间里只剩下一滩血迹。

她心有不甘，最终被也瞳所救。她于一片黑暗中，听到也瞳问，你可甘心？

她不甘，她不甘，后来她在也瞳的帮助下修炼成了一张画皮。

她是一只画皮妖，有了那样的过往，她哪敢回去。

不是惧怕妖娆女人，是不想也不愿让兄长和心上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她听说大老李经商回来，得知八妹的死讯愤然离家。

公婆从来偏心李家小叔，说八妹是狐媚子，死有应得。

大老李知道八妹是怎样的人，他离家而去，是真正的心凉罢。

大老李懂得自己，这样便够了。

寇八妹从来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她也想过报仇，可是只要大老李懂她就够了。

她不想拘泥于仇恨，八年来，她没去李家寻仇，只是把自己缩在镇妖塔里，听也瞳讲述定南城的趣事。

那些趣事都沾染了凡尘俗气，她一笑置之，却不觉得凡尘美好。

她不记得自己愤然成妖的真正理由，是舍不得大老李么？

舍不得，她却不愿出现在他眼前，宁愿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不管怎样，你还活着。”也瞳的声音像铜珠敲碎玉盘，寇八妹的思绪被打断，她定定看着也瞳。

“大老李的日子不太好过，寇九觉得是他没保护好你，去找大老李算账。”

也瞳勾着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大老李一开始不还手，任由寇九打他，后来次数多了，他就开始还手。你想要相忘江湖，想藏在这里不顾世事，可是这些是你想看到的吗？”

寇八妹愕然，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

“八妹，你心性纯良是好事，被那般对待也没变得偏激。”

也瞳话风一转，从知心姐姐变成阴谋家，“你要想好你将来想怎么过，你不要依赖我，我从来都不是善良的，我救你是别有用心。”

寇八妹无语，这般说出自己别有用心的，只有也瞳了。

她是心性纯良，却也知道有时说恶言的不是恶人，说好话的不是好人。

“你没钱没色，我救你是水到渠成，害了你的是莲熙，莲熙是我故意放出大明河的，你的死我也有份。”

也瞳说得堂而皇之，寇八妹一点儿也不意外。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可我却不恨你。”寇八妹自嘲一笑，“完全恨不起来你，河娘娘，且听我一问，长兄和大老李不和的事，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也瞳指了指地下，“假话是镇妖塔的气数快尽了，真话是我没钱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