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虾游到娘娘宫就看到盘膝修炼的谢嘉。

说真的，谢嘉闭上双眼的气场和睁眼时完全不一样。

他睫毛密而长，盘膝坐时双袖随着水流飞舞。

皮皮虾看着，这才想起谢嘉的年龄没有自己大。

谢嘉是个假装成熟的小屁孩。

想到这里，皮皮虾更气了。

他空长了这么多岁，还打不过小屁孩。

皮皮虾化为人形，伸手刮了刮自己鼻子，再次望向谢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惆怅和漠然。

他看着谢嘉，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记忆深处的一只妖精。

那只妖精很喜欢给他讲大海的事，他很喜欢窝在那妖精怀里听。

那时他总在想，江河已经容不下他的野心，大海才是他的舞台，却忽略了那妖精眼底的宠溺。

那只妖精很老，是他的长辈，那妖精老得挺不直腰。她佝偻着身体，却笑得十分慈祥，一声声唤着“清哥儿”。

皮皮虾垂下眉眼。

清哥儿，再也没有妖精会这样唤他，他改掉名字离开家园，脾气性情和过去的自己相差甚远。

他的命数克父克母，被父亲丢进长渊等死，是祖母救下他。

祖母的恩情，他还不清了。

祖母说大海象征自由，那里的妖精不会落泪。

可是谢嘉为什么被毁成这样？还逃来了大明河。

不是说龙神会护佑大海里的生灵么？

皮皮虾坐在另一根石柱下盘膝修炼，只是无论他怎么修炼，身上的妖力都不见涨。

又是这样！

皮皮虾狠狠地捶了自己一拳，结果一点儿都不痛，没达到想象中的效果。

他看看自己双手，都说虾兵蟹将，虾妖的天赋当真不如蟹妖？虾妖的双螯是修炼出来的，蟹妖的双螯却是天生的。

老天创造生灵时，虾族就没有蟹族强悍。所以蟹族可以为将，虾族只能当兵。

凭什么呢？

皮皮虾咬牙，祖母说大海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去了大海以后，他当为将。

祖母说过，虾族都是天生的勇士，他们用骨头当铠甲，用双螯当武器。

可是老天爷总是喜欢愚弄生灵，祖母说得话，他怕是完不成了。

就凭他这修为，连失去半数修为的老谢都打不过。

皮皮虾垂着头，脸上却没有泪，不能哭，哭也没用的。

虾族…永不悲伤，可是…可是祖母啊，我好想你。

皮皮虾眨眼，眨掉眼里的晶莹。

谢嘉睁开双眼时就看到一脸纠结的皮皮虾。

“我当如何，原来是你，又开始羡慕我修行的天赋了？”谢嘉的声音依旧难听，难听的声音说出的话也很难听。

“哼…”皮皮虾冷哼一声，不做理睬，运行妖力和自己不争气的身体较劲。

他要好好修炼，才不和这个住在镇妖塔还需要交房租的小妖计较。

看到皮皮虾没理自己，谢嘉很意外，往常他这么说，夏夏一定会炸毛，今天居然这么安静。

谢嘉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他跟也瞳待得久了，学到了她的无耻。

他蓦然回首，想到当年的时，忽然觉得自己太傻了，为什么要自断一螯还给蟹族。

他那时本来就失去了一螯，他又自断一螯，这下好了，双螯都没了，他要多少年才能长回来。

谢嘉看着皮皮虾，满心羡慕，一身凛凛气的少年啊，真好。

其实发生那事前，他也是这幅脾性，他看皮皮虾就像看过去的自己。

他曾是龙神手下最年轻的将军，他穿着火红的铠甲翻舞，手下血花绽放。

届时千军万马避红袍，少年意气，挥斥方琼。

如今他不再穿红，一身灰衣，像是蜕光了颜色。

为什么呢，为什么就不鲜艳了？

谢嘉闭上双眼，都说妖精修行苦，苦在磨练心性罢。

——

彼时，镇妖塔里。

寇八妹对也瞳的实诚感到无语。

河娘娘的风格一向如此，他人有难言之隐时说的话真假参半，她有难言之隐时却把真话和假话都说了，要听者自己判断。

“想得如何了？”也瞳将最后一点茶喝了。

她喝茶时气势如虹，像个干了一坛酒的草莽大汉，豪气云天的，好像随时都能提起她的九环刀干翻一座城。

随后，草莽大汉肩膀一缩气势一跨，“哎呦喝多了，我去如厕。”

寇八妹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大明河的河娘娘是这幅模样。

大明河养活了整座定南城，定南人对大明河充满了敬畏与感恩，这份情感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河娘娘身上。

人们觉得河娘娘是位慈祥的母亲，自然而然地亲近她，爱戴她。

但其实，河娘娘是个尖酸狡诈的歹徒，和大明河一点儿都不像。

不过这尖酸狡诈的歹徒，却救了她，助她成妖。

其实，河娘娘是个温柔的妖精，只有仔细品味才能看出她的好。

那位温柔的妖精没去如厕，反而走到了镇妖塔最高层，走出菱花门，把着红栏杆。

塔下秃树拔新芽，草色青如玉，已经到了春耕时节。

是时候下一场如酥春雨了。

“龙神大人，定南风雨不调，还请派遣龙族降雨。”

“……”

她说这话时很虔诚，连说了三遍才停下。

她是龙神任命的河娘娘，呼风降雨本该是她的活儿。

可她不是龙族，便推脱自己不会呼风唤雨，因此每次定南需要降雨她都会请龙族前来。

其实呼风唤雨不算高深法术，若是大妖执意学习是能掌握的。

也瞳不想掌握，管理江河本就是龙族的事，随叫随到的‘降雨工’不要白不要。

千年前屠魔之战，龙族伤亡惨重，龙归于海，龙族在海里才能尽快恢复。

龙神任命水族大妖是权宜之计，现在龙族恢复生机，水族大妖本该还权。

可是龙神不想凉了水族大妖的心，没要求还权。

其实河娘娘不是什么好职位，做得好没有工钱，做得不好还有丢命的风险。

也瞳是个无赖滑头，为表现自己管理大明河时很吃力，刻意将娘娘宫修得很破，然后住在镇妖塔里。

娘娘宫的地位相当于凡间的衙门，她都这么卖惨了，龙神还不给她金钱上的支援，简直没良心。

呼唤完龙神，也瞳脸上的虔诚瞬间退却，又恢复成甜糯的笑容。

她大咧咧坐在镇妖塔红栏杆上，带有桃花香气的风缓缓吹过。

凉爽爽很舒服。

万事皆顺，今日大吉。

果然，没有蛇精病的世界让妖精身心放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