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细数着陆春潮家这些年的遭遇。
“这家人心性如何?”
“他们家啊,都是懂得感恩的人,当年从海城回来后,就把那还没修完的房子修完了,修完房子已经八月份了,来不及种庄稼,秋收的时候,就帮着村里人。这些年来,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熟悉得很,他们家都是好的。”
“这么好?”
“是啊,呀!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有的话快点问吧,我还有赶着回去做饭呢,我家老头子早上去地里了,就快要回来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你告诉我陆春潮家在哪个地方,我去她家采访一下。”
“她家就是这条大马路的最后一家,是个两层的平房,你走过去就能看见了。”
“行,感谢大婶的积极配合。”
“没事没事,下次你带摄影机来了叫我就行。”
从向榆关的这一连串问题里,钱景瑰算是明白了,今天到樟村调研,却并非只是调研。
果然,“走,去陆春潮家,待会我说话的时候,你就不用在场了。”
“是,书记。”钱景瑰还想活长一点,只能随着领导的意思来。
义城除了有正式工作的人,大部分人吃饭都会晚一两个小时。特别是农家人,他们会趁早上太阳不大,先去干一早上活,直到十点多才会回家吃早饭,之后的午饭在中午一点,晚饭也推迟到七八点钟。
本来向榆关等人应该八点就能到,但是由于中途走走看看,直到九点多才到樟村。
顺着大婶说的方向,向榆关和钱景瑰在路尽头果然看见山脚下有一栋两层的平房,平房后边是一个牛棚,两侧有偏房。
两人行至围墙外,就在向榆关正准备以记者的身份走进陆春潮家时,陆爸爸出来了。
其实陆爸爸和陆妈妈早就看见向榆关两人了,因为他们家在村子最外围,平时很少有人到这边来,所以两人一早就在二楼看见他们俩了,陆妈妈认不出向榆关,陆爸爸可认得出。
陆爸爸平时就喜欢看新闻,从市里的到国际的,就没有他不关注的,每次去放牛都能刷一天新闻,所以向榆关对于他来说,都是“老熟人”了。
陆爸爸打开大铁门,走到两人跟前,“是向书记吧?我叫陆平凉。”
向榆关看向陆春潮的爸爸,容貌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最多两人脸上都一脸正气,再看向后面的陆妈妈,容貌和陆春潮有几分相似,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了,但还是可见其年轻时的风采。
“陆大叔,我的确是义城的书记,我叫向榆关,这是我的秘书小钱。”
“书记快快进屋,小钱也是,都进屋。”陆爸爸引着两人往二楼去。
向榆关下放基层接近十年了,去过不少农户家,还没有一家比得上陆春潮家这么干净整洁。
“你们两个还没吃早饭的吧?正好我们也没吃,我叫内人再多做几个菜,一起吃一顿农家饭?”
向榆关正准备拒绝,但想到母亲昨晚又打来的电话和早上发现的事,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
“好啊,我还没吃过义城的特色农家菜呢。”
“书记不要嫌弃就好,都是粗茶淡饭。”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厨房就传来阵阵香味。
“书记吃过腊肉吗?”
向榆关还真没吃过,“没有。”
“那你待会可得好好尝尝,这腊肉可是农家一大特色。”钱景瑰也插话道。
“小钱是本地人吧?”
“是啊大叔,我家就在义城。”
说话间,不大一会儿,陆妈妈就说开饭了。
向榆关看着这一大桌子菜,不得不感慨陆妈妈做事手脚麻利,但还不待向榆关和陆妈妈搭话,陆妈妈转身就下楼了。
不止向榆关疑惑,陆爸爸也疑惑,以前家里那次有客人不是陆妈妈招待的,今儿个咋把客人抛一边就走了。
“你吃,别管她,你看这就是农家自制的腊肉。”陆爸爸指着向榆关面前的一碟肉说道。
向榆关看向那碟肉,只见肉片整齐的铺在酸腌菜上,肉片肥瘦相间,是由上好的五花制成的,总体上泛着一点点淡淡的棕色,每片肉被切得薄薄的,肥肉部分呈透明状,瘦肉部分是棕红色的,切口细致整齐。
那酸腌菜长得有点像梅干菜,但是味道又不像,在腊肉的影响下,这酸腌菜也格外可口起来。
向榆关没吃过腊肉,只吃过火腿,两种肉不太一样,总的来说,腊肉烟熏味更足,火腿偏干燥。
向榆关找了一片看起来比较薄的肉,小心翼翼送进嘴里,只一下就彻底被它那独特的香味迷住了。
肥肉部分吃起来滑滑的,有入口即化的感觉,瘦肉部分不仅不柴,反而很松软,整个有一种淡淡的烟熏味,加上酸腌菜,又格外解腻,吃起来就停不下来。
就烟熏味而言,有点像德式烤肠,但是又不像,因为他从这腊肉中尝到松木和水果的清香。
在向榆关开始动筷子以后,钱景瑰早开始大快朵颐了,“怎么样?不错吧!”
“是很不错,就是不知这腊肉是怎么制作的?可否能告诉我?”
“这有什么不能的?这腊肉啊,一般选择猪背上的肉,将肉从猪身上剔下来后,先用食盐和十三香在猪肉上抹上薄薄的一层,密封腌制大概四五天以后,用纸将它包起来,然后用果皮和松木针的烟熏上至少十天,这就成了。”
“制作过程还是挺复杂的。”
“过程倒是不复杂,麻烦的是果皮不好找,所以每年一到冬天,我和内人就啃甘蔗,剩下的渣就全攒着。”
“你们为什么不去榨糖厂要一点?”小钱问道。
义城有些地方种得有甘蔗,但是品质不好,不能直接食用,只能用来榨取蔗糖。
“那榨糖厂才多大?做腊肉人那么多,哪轮的上我们。”
“这样啊,那天天吃甘蔗岂不是太辛苦了?”
“还好,我们两个人都喜欢吃甘蔗。”
一顿饭就在这么左聊几句右聊几句中过去了。
饭吃完后,小钱找了个借口溜了,按照约定给向榆关留出谈话空间。
向榆关喝了口茶,据陆爸爸说这茶是他自己炒的,用的是后山上的茶,虽然看起来确实是粗制滥造,但其实喝起来还蛮不错的。
“陆大叔,其实我不止是义城的书记,我还是你女婿。”向榆关将手里的茶碗放下。
“你说什么?!”
“我和春潮结婚已经半年了,最近我和她有些小矛盾,她一话不说就搬到一个男同事家,我给她打电话,才发现她把我电话拉黑名单了。”
陆爸爸听了这话,脸完全沉下来,一点不见刚才的热情开朗。
“向书记跟我说这话是想要我陆平凉做些什么呢?”
向榆关也明显感觉到陆爸爸情绪不对,可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就只能说完。
“我希望陆大叔劝劝她,让她搬回家住。”
陆爸爸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拿出手机。
“陆春潮,你回家一趟。”
接到电话的陆春潮还在单位上班。
“怎么了爸爸,我还在上班呢,能不能周末回去?”
“别说废话,给我马上回来。”
陆爸爸说完,直接就挂了。
陆春潮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陆爸爸已经很多年没有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了。
“向书记坐着吧,等那不孝女回来了,我定给你个交代。”
向榆关从陆爸爸的镇定里嗅到一丝压抑的暴怒的味道,可是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在等待陆春潮回家的一个多小时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春潮接到电话后不得不再一次向老刘请假,在做了许多割地赔款的不平等协议后,终于请到这一整天的假,急匆匆坐了客车就往樟村赶。
等到了大樟树下,并看见向榆关那辆专车,陆春潮心里不祥的预感达到峰值。
回到自家,就看见有个人站在铁门外打电话,陆春潮记得这是向榆关的秘书,两人打过几次照面。
陆春潮和小钱打招呼时,陆妈妈出来了,担忧的说道:“小草,别和你爸犟,该认错就认错。”
陆春潮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会这么说,要说是向榆关泄露了两人结婚的消息,陆春潮根本不相信,在这段关系里,向榆关生怕别人知道。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陆爸爸急匆匆把她叫回来呢?
正准备问陆妈妈是为什么,陆爸爸拉开了二楼的窗户,对陆春潮叫道:“陆春潮,快点上来。”
陆春潮提脚要上二楼,陆妈妈欲言又止,一把拉住她,不放心又说了句,“千万别和你爸犟。”
“嗯。”
陆春潮才走到二楼客厅,脸上就被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头眩晕了好几秒。
“跪下!”
陆春潮从来没见过这么暴怒的陆爸爸,但是想到陆妈妈的话,顺从的跪下了,余光看见向榆关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家沙发上。
“说吧,你做错什么了。”
陆春潮看了向榆关一眼,他的脸上依然是熟悉的面无表情,没有得到任何提示。
陆春潮抬起头对上陆爸爸的眼睛,里面藏着令人害怕的怒气,可陆春潮只能说:“不知道。”
陆爸爸抬脚踢了陆春潮的大腿一脚,怒喝道:“你不知道?我生你养你是为了让别人戳我脊梁骨的吗?”
陆春潮被陆爸爸踢得偏了一下,半天又直起身道:“我做什么了?请您明示。”
“做错什么你都不知道?啊?”
陆爸爸正准备再抬脚踢陆春潮时,陆妈妈跑进来保住陆春潮,冲陆爸爸骂道:“陆平凉,你凭什么打小草,她不是你女儿。”
“你说什么?”
“有哪家父亲会像你这样打女儿?我们小草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还有,你是向书记是吧,请你离开我家,我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完陆妈妈捧着陆春潮被打得肿起来的脸摩挲,眼里含着泪,“草草,你走吧,你爸知道你背着他结婚,他为了面子不要你了,你走,别回来了。”
陆春潮确实伤心了,这些年她一直很听话,工作学习一直是陆爸爸人前吹嘘的资本,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他就大打出手,难道这么多年的父女之情是建立在能带给他作为父亲的虚荣心吗?
陆春潮踉跄着站起来,看了陆爸爸一眼,又看了向榆关一眼,转身往外就走。
“谁允许你走的?”
“怎么?你要连我一起打不成?好你个陆平凉,你是不是过不下去了?离婚吧,今天正好去义城还赶得上民政局。”
“我没有说要和你离婚啊。”
陆爸爸陆妈妈的争执陆春潮都听不见了,她现在只觉得心里难受,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向榆关回想陆春潮扫过来的那一眼,只觉得心里一痛,他是要失去她了吗?昨晚明白陆春潮对自己的爱意,难道自己就这么把她弄丢了。
他发誓,刚刚真的只是想借陆爸爸的手把陆春潮劝回家,可是他完全没想到陆爸爸会打陆春潮,听见打在陆春潮脸上的耳光的巨大响声,他惊了,之后陆爸爸踢陆春潮,本来他是要阻拦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站不起来,直到陆妈妈叫他,他才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