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有租户入住,房主象征性地露个面,做好各项杂务的交接也就可以了。到点收租,押一付三,统一行情,也没什么可啰嗦的。
这也是因为租户是柯一维的朋友,勖阳和母上才多待了一会儿,帮着收拾收拾,多聊了几句天。
柯一维这朋友和他截然相反,天生笑脸,热情健谈。诚然,人家是做生意的,也和大艺术家一样天天端着张高冷脸可还行。
“柯一维太给力了,我本来就想找个合适库房就行,兄弟直接给我找了个门脸房,”这位朋友搬家搬得非常嗨,拉住勖阳说个不停,“我一看这意外收获啊,这是天降惊喜啊!上次我过来顺道又把五楼给租了,正好我前店后厂,门脸库房都有了。”
“我跟你说啊姐,我这个店以后你和阿姨得常来啊。为什么呢,我跟你说啊,我这个店特别喜庆,它特神你知道吗?我之前开在市里的时候,好多小孩就说我那个店能转运,就是一溜达一圈回去考试的考过了搞对象的结婚了想离婚的顺利离了,就特别神,真的。你跟阿姨没事就来溜达溜达,喝点东西,就心情就会特别好的我跟你说。”
一直以来都在一个低频低分贝声音环境中生存的勖阳一时之间不太能消化这个语速和信息量,“啊,是嘛,那真是太好了。”
“你那什么鬼,什么想离婚的顺利离,是不是想求子的直接去你那儿也能给管了,”柯一维听不下去了,“你行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不是,我就说啊,我又没瞎编,本来就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你上回跟那谁——”
“行了行了行了你可闭嘴吧。”柯一维汗都要下来了。
“不是,姐,柯一维这人特别烦人吧,特别给你添麻烦吧,一天到晚事儿事儿的——”
“你再废话不租你了啊。”
“租不租我你说了算吗?”
“算啊。”
勖阳看得乐不可支。多有趣的画面,柯一维和他的话唠朋友。
卢英也看得赞不绝口,“这一个个的大小伙子,多壮门面啊。”
一听这话头不对,此地不宜久留。
柯一维见勖阳要走,“你和阿姨留下来一块儿吃个饭吧,别回去再忙了。”
勖阳忙摆手,“可别可别,我认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吃你们的吧,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那这样,”柯一维想了想,“我送你和阿姨回去,然后顺便你带我买点东西。”
勖阳认为这是个不太合理的要求,“这附近好多小超市啊,你看。”她指给他。
但柯一维只说:“你听我的。”
虽然不明白柯一维在想啥,不过就随他吧,至少少让母上大人少走几步路。
从老屋到家就过个马路的距离,柯一维开着那辆小白车带着勖阳母女俩转遍了周围的大小菜市场和超市。卢英一看有车可搭,又有免费劳动力,顺带着把自家半个星期的菜也给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勖阳总感觉自家母上格外兴奋,和菜市场卖菜的阿姨路遇的邻居打招呼都好像格外意气激昂。
大概是被这一米九的大门面壮上头了。
柯一维先把母女俩和菜们送上楼。
“你进来坐会儿吗?”勖阳不太好意思地问他。
“不了,我回去了,”柯一维就停在门口,“那一会儿你自己拿进去吧。有事儿再叫我。”
……不是,到底是谁有事再叫谁?
勖阳感觉这一上午都被柯一维和他的朋友绕得有点懵。
晚上卢英遛了一圈狗,惯性去老屋看了一眼,这一路全程都在回应新老邻居的热情关怀。
这才头一天,柯一维骨骼清奇的朋友和他喜庆的店就成为了这条街最靓的存在。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勖阳家有好几个有钱又有本事的朋友在这儿常驻做生意,划重点,还都是年轻漂亮小伙子。
老社区打头碰脸,谁家上午有点事儿下午就能街知巷闻。
划重点,勖阳的朋友,年轻漂亮有钱小伙子。
卢英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对女儿说:“小维和那个小李,下午好像给咱那边全楼都送了饮料打了招呼,说是你的朋友,还跟他们说有事多照应。别看那几个孩子都不大,还真都挺懂事儿的。小李还让我给你带东西回来呢,我放在门口了。”
勖阳问:“柯一维还在那儿呢?”
“在。他要开车送我回来,我没让他送,挺不合适的。”
勖阳莫名有点预感。这不是柯一维处心积虑在这儿设的个据点吧。
她的预感是对的。
转天一早,柯一维的信息就来了:没走吧?我去接你。
人真是由俭入奢易。也没搭他的车几次,就已经有依赖感了。
怪的是他居然是打了辆车来与她接头。
勖阳说:“你昨天是不是就住那儿了没走?”
柯一维笑,“是。”
所以一上车就一股酒味儿,衣服还是昨天那身没换。
“昨天一开心,喝大了,懒得叫代驾,就在李子这儿凑合了一宿。”
“那你车怎么办?”
“先停他那儿,下班我再去开走。”
那也就是说下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还是同路回家。
勖阳心里像忽然腾起一颗烟花,缓缓升空缓缓升高,砰地一声爆裂开来,绽放出盛大又梦幻的光雨。
然后星星点点,洋洋洒洒,明明暗暗,归于沉寂。
惊喜越庞大,随之而来的落寞越难平。
这失控的感觉又回来了,压得勖阳连开心都有罪恶感。
“你会开车吗?”她听见柯一维问她。
“我没开过,”她忙拢拢散落满心的烟灰,“我只是有驾照。”
难过的不是“失控”本身,难过的是为什么要控制。
为什么她就得去控制。
“那你考下来几年了?”
“三年了吧。”
这不是难过,这是委屈。
“如果你想练,可以用我的车。我那辆白的适合女孩开。”
勖阳说:“我不想。”
方才还很能说的柯一维一愣,“噢,好。”
被她这么一撅,他才意识到或许是酒劲儿没散尽,自己仿佛过于兴奋了。
勖阳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但她狠着心不再发一言。
她必须要尽快把自己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频频失控,是会闯祸的。
而她承担不起任何一场意外的后果了。
这几天的热闹就让它停在昨晚吧。每个星期一,都是新生的开始。
这次一定要下定决心。
断舍离。
“啊,其实每次做完一个大case之后的这段空白期是最痛快的,”张晓雯伸个懒腰,“真~爽~啊……这一天也没啥事,小做一点任务用来怡个情也没啥压力——要是按照原计划,现在咱们还在苦逼地剪片做效果呢!真是阿弥陀佛,有福之人不用愁。”
“你别念叨啊晓雯子,小心说嘴打嘴,一会儿任务就派下来了。”
“派下来就派下来,至少这一刻我是爽的!”
勖阳笑笑。可爱的张晓雯,她不会知道她的“福气”恰恰是把陆靖一气到七窍生烟的晦气。
一踏入404,柯一维又回复到之前那个一天说不到五句话的柯一维。
勖阳还是做不到对他的状态无动于衷,由于早上那突如其来的一怼,她一整天都在不自觉地偷瞄他和控制自己不要往里侧看之间摇来摆去。
啊。太难受了。
如果这会儿能有点活儿干移个情,或许能减轻一点她的焦虑。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好好的一天都在和自己拉扯。
柯一维略微有点动静,她的心脏就同步狂跳,这一天都要给折腾出心绞痛来了。
“张晓雯。”
少女从没被她维哥单独cue过,一时间受宠若惊,“哈啊?”
勖阳的心也跟着咚了一声。
柯一维抖了抖手里的纸张,“你的速写。”
张晓雯磨磨唧唧地凑过去,“啥?”
“上次你问我画没画过你们的速写,”柯一维说,“给你。”
勖阳听着张晓雯和荣可欣的大呼小叫,想起了之前被无意中发现的自己的那张速写。
但他一直都还没给过她呢。
心机为负眼力见儿也为负的张晓雯替她问了,“维哥你是我们仨都画了吗?老师的呢?你之前画的老师的呢?”
柯一维一愣,“什么之前?”
“晓雯子你别瞎起哄,”勖阳吓一跳,眼看她就要说秃噜了,上去捂她嘴的心都有,“你是怕你维哥累不死还是怎的——”
“我是画了,”柯一维忽然说,“但是我怕勖姐不喜欢。我还是再画画吧。”
勖阳心又挣扎了一下,挣扎得很虚弱。
最近的柯一维有多反常,她自己就有多奇怪。
“老师怎么会不喜欢?老师那天明明很——”
“你画的我都喜欢,”勖阳说,“那你也得先拿给我看看啊。”
完。功亏一篑。
她听到转椅的轮子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然后画纸被递了过来。
小朋友的声音显然轻快了,“那你看。”
勖阳那原本就被摧残了一天的心脏,这会儿彻底放弃抵抗,蜷缩在它本来的地方,不乱撞了。
或许张晓雯说的对。
反正这一刻让它先爽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