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儿踏着小碎步,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百草园时,我正持着把花锄,伏在刚抽出新叶的枣树下掘着土。彼时的我,一脸灰尘,两手泥巴,完全看不出一个小姐的样子。
“如卿小姐……”沁儿刚唤了一声,便弯下了腰扶着心口直喘气,想是一路奔得太急。
我搁下花锄,拍了拍袖子,替她扶正了鬓角歪斜的簪花,笑道:“我就晓得爹和大哥等着要喝酒等的心急了。不过沁儿也实在不必这般匆忙,慢慢过来便是了。”
沁儿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对水灵灵的杏目欣喜的将我望着:“小姐,聂少将来将军府上提亲了。”
初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细碎的金光透过枣树的枝叶洒落在我的身上。微风轻拂,吹得叶影间明明灭灭的光斑摇曳不定。
我强忍住心花不怒放出来,脸面上红了一红,轻咳一声,装作浑不在意道:“若是爹爹允了,那可真是便宜了他。”
沁儿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挽了我的胳膊,乐道:“咱们这就回屋去,沁儿给小姐好生打扮打扮。”
自我满了十五岁,行了及笄之礼的那日起,来将军府上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但我心中一直都认为,自己迟早是要嫁给聂江风的。
这个人,是男人们口中威名远播,骁勇善战的边国少将;是女人们瞧上一眼就提不动脚步的俊美男子。
可对于华将军府上的千金,如卿小姐来说,他却是一只青梅竹马的馋酒鬼。
自从我会酿酒,聂江风便会喝酒。
六岁那年,娘头一回教我酿了坛桂花酒。
我巴巴的算着日子,好不容易才待到了能开坛子的那天。
这日我起了个大清早,乐呵呵的踱着小碎步去开酒坛。却瞧见阳光下树荫里,一英俊无双的美少年,手中正抱着我的酒坛子,面色泛红,已是微醺。
彼时我虽然只有六岁,但已经颇有千金小姐的架势,懵懂中也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平凡,并不是寻常人可以惹得起的。于是瞪起眼,鼓着腮,伸出一只小手指,冲着那少年怒道:“哪里来的野人,快快将酒坛归还予我。”
那少年冲我咧嘴一笑,举起酒坛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将坛子塞进我怀中,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这少年便是聂江风,那时他的父亲刚去世不久,聂母带他来拜在爹的门下习武。
娘嘱咐我当要唤他一声哥哥,可我偏偏不肯。聂江风倒也浑不在意,任由一个小丫头在他的面前蹦蹦跳跳,放肆任性。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都是在无法无天中度过的。爹娘百般宠爱自不用说。若是别家官宦弟子谁敢欺负了我,我便用一坛好酒贿赂聂江风,指使他去替我报仇。
聂江风爱酒,对我的要求也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于是过不多久,整个太泽城里的人便都知道,华将军府上的如卿小姐是惹不得的。
不过逍遥的日子也有些许的小小烦恼。那便是聂江风对酒的味道十分之挑剔。虽然爹和大哥都对我酿的酒赞不绝口,可他却从来都没有夸过半句。不是挑剔酒香太冽,就是嫌弃回甘不足。
我自小性子就骄傲要强,从来不肯服输,当然容不得他说我不好。于是埋着头酿了一坛又一坛,后来竟将整个百草园的地底都埋满了。
如此与众不同的成长过程,造就了将军府上的两朵奇葩。
一个酿酒一绝,一个打架无敌。
在我十二岁的那年,太泽城里便有了“卿酒千金而难求”的说法。华家如卿小姐酿的酒,寻常百姓自是不能喝到,即使是体面些的大户人家,能花费重金辗转得到一坛,亦是十分不易,逢人便夸。
其实我酿的酒并不少,别人不能喝到,只是因为它们都进了聂江风的肚中。
沁儿的手向来极巧,此番她更是十分卖力的替我打扮。轻搽妆粉,淡扫蛾眉,微点绛唇,随后又将满头发丝束起,绾了流云髻。我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对这个妆容甚是满意。
“如卿妹妹可真是好看。”一个低柔婉转的声音在我身后轻轻叹道,语气之中满是羡慕之情。
我回身朝着那说话的人颔首一笑,没有接话。沁儿却赶忙上前请安。
面前的女子腮边绽开一朵梨涡,笑颜出尘的好看,只是如玉的面颊一如既往的苍白。她背着双手,轻移莲步来到我身边,身形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的摇曳。
我歪着脑袋打量着她走路的姿态,脑袋里浮现出八个大字:深闺弱质,如柳扶风。
这单薄瘦弱的女子便是我的表姐,叶云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