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娘说，当年姨娘生这表姐时害喜害得十分厉害，山珍海味都食不下咽，只靠些稀薄的米粥和酸果子度日。于是这表姐从娘胎里出来便体弱多病，还带了心疾，常年汤药不断，十分的弱不经风。

待到她长到十五岁时，姨娘和姨夫又相继去世，娘便抹着眼泪将她接到了将军府上来。

我常想，如若不是因为面无血色且身上常年累月带着一股药味儿，这表姐也应当算是个极标志的美人。可如今这副病泱泱的样子，只怕是嫁人都难。

娘是极念旧情的人，所以对表姐也十分的好，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唯恐她不舒服。那个亲热劲儿瞧得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十分的眼红。

娘见到我一副妒火中烧，苦大仇深的样子，便点着我的额头说教道：“表姐不象你这般的命好。你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可她却是个福薄的可怜人。如今她没了爹娘，又初来乍到，心下定是很不好过，你这个做妹妹的当要时常陪着她说说话才好。”

然而事实证明我和这表姐确实是十分的无话可说。

她爱吟诗，我爱舞剑；她爱刺绣，我爱酿酒；她爱伤春悲秋，我爱爬高上低。于是硬着头皮陪她说了几回话以后，我便渐渐的不愿再去了。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她对我却日渐亲近起来。虽然我很少再去看她，但她却时常来瞧我，还时不时的送些香囊，丝绢之类女儿家的物什来。

今日，她带来的是几枝含苞欲放的桃花。

叶云溪笑吟吟的瞧着我，纤细的手儿从背后慢慢移出，将一束粉艳艳的桃花递到我的面前。花朵清甜芬芳的香气掩去了她周身的药味儿，点点粉嫩的微红映在她原本苍白的脸上，乍一看去好似是染了胭脂一般。

我头一回这般仔细的瞧她，有那么一刹那竟然感觉十分的恍惚，觉得这般天然去雕饰，妙手偶得之的清丽模样远远胜过了任何精心的妆扮，眼前这幅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画面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沁儿十分的乖巧的从云溪手中接过桃花，寻了只花瓶插好。我出神的望着那束的桃花，觉得倒是十分的应景。

今日聂江风上门来提亲，确实是桃花一大朵。

“这桃花今儿个一早才开的，我瞧着好看，便剪了几枝送过来，也不知如卿妹妹喜不喜欢。”

我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请她坐下来说话。

可说是坐下说话，其实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叶云溪寻了只软凳坐下来，却也不再言语，只是低头抚着裙子上的皱褶。

我回想起前几日路过她房门前，见到书桌上有几幅字，题得好似都是同一句诗，于是便没话找话道：“姐姐的字练得如何了?”

“练字？”叶云溪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半是疑惑半是茫然。

“那日从姐姐窗前过，瞧见书桌上有几幅字。题得好似是什么水啊月啊，风啊云啊的。”

我伸出一只手指来抵着下颌，还想继续回忆，却发现叶云溪的脸埋得更低了，原本苍白的面颊上竟浮起了几丝红晕。

我十分好奇，正想探个究竟，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沁儿立刻规规矩矩的侧身垂首立在一旁，云溪也连忙跟着站起身来。我瞧见门外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款款行来，立刻扑上去娇声唤道：“爹，娘！”一旁的云溪和沁儿却是直忙着请安。

爹伸出宽大的手掌慈爱的拍了拍我的肩，端详着我，叹道：“女大十八变，咱们如卿出落的是越来越标致了。”

娘立在一旁，也是满脸的笑意。

我瞧着爹娘均是一脸的喜色，琢磨着这好事八九不离十是要成了，方才强忍了半天的心花此时终于怒放了起来。

爹眯起眼来瞧了瞧我，又把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垂首敛目的叶云溪，捋着胡子笑道：“今日咱们府上有一桩喜事，我已经点头应允了。不过你们女儿家的心事，我这个当爹的向来猜不透的很，所以要亲自过来问上一问。”

听了爹的话，我只觉得心中又是欢愉，又是感伤，轻咬着嘴唇，耳根子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两只手指扭捏的绞着衣襟，“女儿愿意”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

却不料，爹竟郑重其事，一字一句的问道：“云溪，你可愿嫁给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