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夜,空气中已经渗着微微的寒意,才一出门我便接连着打了几个哆嗦。夜风拔凉拔凉,吹散了浓浓的酒意,我的头脑也渐渐清醒了起来。
“沁儿,你方才说出了事了?”好不容易回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我定定站住了脚步,揉着颇有些胀痛的额角问道。
“小姐,殷军大举攻城了!”沁儿苍白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慌:“老爷和大少爷已经赶去城门镇守了,老夫人和聂少尉即刻便要赶去支援。”
殷军……?!攻城了?!
我一时又惊又急,脚下没能站稳,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手中一松,有样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我后知后觉的循声望去,竟是一柄长剑。
方才一百八十七号塞在我手中的那样物什,原来便是这把剑么?
“小姐!”沁儿见我跌倒,忙不迭的上来扶,慌乱之中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啊呀一声与我摔倒在一处。
“殷国狗贼!”我咬牙冷笑道:“太泽城是我华家镇守三代的城池,还轮不到他们来叫嚣放肆!”
“小姐……”沁儿愣愣的望着我,面上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
我站起身来,抬手掀掉了头上的凤冠,拾起掉在地上的宝剑,提起裙角向着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匆匆急奔而去。凌乱而踉跄的脚步被淹没在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中。
跌跌撞撞奔至堂前,我哐当一声推开厅门,气喘吁吁的四下张望:“娘?!青瑜?!青珩?!”
斜地里忽地奔出一个圆乎乎的团子,嗖地扑到我腿边,眼泪汪汪的唤道:“姐姐!”
我瞧着青珩眼里包着一包泪花,又瘪着嘴极力忍着不哭的可怜相,不由得心中一酸,将他搂在怀中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问道:“娘呢?”
青珩满脸的鼻涕都蹭在我身上,胖乎乎的小手一指议事堂的后厅,软着嗓子道:“在那边。”
我牵起青珩,掀开绛紫的米珠帐帘来到后厅,却不料第一眼瞧见的人竟是聂江风。
眼前的边国少将,面容英俊刚毅,手中的长剑泛着清冷的白光。
彼时我穿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他着一袭月白色的战袍,相互凝视对方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深黑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的光亮。
叶云溪挺着肚子,在聂江风的身侧静静为他整理战袍,本就黯淡的脸上失了血色,更显苍白。
娘已经穿戴好柔丝甲,英姿飒爽全不减当年。苏婆婆沉默不语的立在一旁,仔细的擦拭着一柄红缨枪。
柔丝甲,游龙枪。自我五岁那年爹领兵平定了西番叛乱,我便再也没有见娘如此穿戴过了。青瑜和青珩更是从没见过娘这身装束,都张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瞧着。
我们的外祖父曾是边国的开国功臣,当年曾靠着一副不要命的劲头和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为先王拼下了半壁江山。娘出生武将世家,虽是女子,却亦是豪杰。小小年纪便跟着外祖父南征北战,一杆游龙枪使得出神入化。再长了几岁,便出落得十分标致水灵,当年拜倒在她裙下的英雄好汉恐怕数不胜数。可娘偏偏瞧中了爹,那时爹还不是华将军,只是一名普通的御前护卫。
在我的记忆里,每逢爹要出征重要的战役,娘总会身穿柔丝甲,手持游龙枪,骑在一匹高大威武的战马之上,列于阵尾。现在回想起来,兴许正是娘押在阵尾的缘故,爹屡次领兵打仗从未败过。
如今殷军大举攻城,爹亲自领兵抗敌,娘必是要去的。
我见状一攥手中的宝剑,上前两步拉住娘的胳膊,急急道:“娘,让如卿陪您一同去!”
娘从容冷静的望着我,沉声道:“不可。青珩尚且年幼,云溪又怀有身孕,你留在府里替娘照顾好他们。”
我还是不依不饶的拉着娘不肯放手,争辩道:“府里有苏婆婆在,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就让如卿陪您和爹一起上战场,斩杀殷国的狗贼!”
苏婆婆是娘当年的陪嫁丫头,也是如今将军府上的管家,十分忠心可靠,且极是老练沉稳。由她照顾青珩和云溪,必能稳妥周全。
见娘面露犹豫之色,我赶忙趁热打铁,可刚欲张口,便被聂江风抢了个先。
“小如切不可意气用事。”聂江风狭长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几乎要将我的魂魄吸入其中:“此番殷国十万大军压境,情势严峻危急,非同小可。”
“十万?!”我瞠圆了眸子,心底猛的一沉,只觉得周身的血气都凉了。
太泽城中有民兵三千,再加上聂江风驻守在城郊营地的八千将士,也不过才一万出头。如何能敌过十万殷军?
“如此我更是要去!”我一咬牙一跺脚,倔强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能与他同上战场并肩杀敌,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是心甘情愿。
聂江风也静静的直视回来,丝毫不肯退让。如此僵持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我终是抵挡不住,败下阵来。手中紧攥着宝剑,咬着嘴唇忿忿的盯着地板。
“翟大人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京城寻求支援,待援兵一来,殷军便不敢再放肆了。”聂江风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拍了拍我的头:“别担心。”
随后他转身望向叶云溪,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来:“等我回来。”
明月高悬天边,光辉清冷而缭乱。
凛凛夜风之中,娘和聂江风翻身上马,飞驰而去。我定定的站在挂满红绸彩灯的朱漆大门前,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