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办了出院手续,许惟安向周淮借了他从店里开出来的小电驴,先去了趟疗养院。
疗养院在东区,绿树环绕,环境幽雅,安保工作做得不错。
许惟安开着小电驴进去时差点被拦了,好在保安认出了他,才给放了行。
病房里很安静,许衍山已经睡了,鬓角不久前修理过,干净整齐。
眉目和许惟安有几分相似,即使额间刻上了几条细纹,仍能看出当年的倜傥与轩昂。
许惟安在病床旁坐了许久。
夜色逐渐深沉,暮夏的虫鸣一声接一声,微弱又执着地透过窗棂传进来。
护士过来催了两次,许惟安这才站了起来,替他掖了掖被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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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衍山现在住的是单人房,独立卫浴,有专人看护。
每个月都要交一笔不菲的治疗费,即使有保险公司赔付的保险金,五年下来也花得差不多了。
院长和他谈了几次,让他将许衍山转到普通病房,好节省些开支,他身上的担子也轻些。
许惟安拒绝了,他不愿意让许衍山将就。
索性咬着牙接了三份兼职,整个暑假白天和黑夜轮班倒。
今天终于累得倒下了,还被一只小猫凶狠地咬了一口。
想起白天的情形,朴星辰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微红的眼眶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羞恼的神色生动又怜人。
许惟安微微怔神,小电驴差点拐错了巷子。
他这次可真是耍了个大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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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小电驴停在锈迹斑斑的铁棚下,许惟安把头盔摘下,指尖顺了把被压乱的额发。
仰头看去,老旧的居民楼墙砖斑驳,四楼的阳台一片漆黑,看来已经睡下了。
心底隐隐松了口气,虽说他不喜欢张达和莫美丽,但他现在毕竟还寄居在这儿。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同一个屋檐下,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堪。
况且他累得要死,没心情也没精力再跟他们周旋。
六年过去了,他学会的第一件也是最好的一件事——就是隐忍。
反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忍过去就好,他一定会离开这里,然后带许衍山回家。
许家大宅是妈妈留给他的,他答应过许衍山,要好好守着它。
他从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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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楼楼道的灯坏了,一个多月了都没修好。
许惟安将钥匙插进锁孔,摸索着将门打开。
刚踏进去,一个玻璃杯便飞砸了过来。
“嘭——”的一声,在许惟安的脚边碎成一地玻璃渣渣。
客厅没开灯,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勉强能看见张达醉醺醺的坐在沙发上,正指着他骂。
“终于、嗝——舍得回来了?你当这里、是你家吗?”
“想什么时候走、就走,想、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
许惟安没说话,也没搭理他,绕开脚边的玻璃渣,朝最里面的杂物间走去。
张达见自己被无视,一家之主的权威瞬时受到了严重挑战。
手里拿着个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许惟安房前,一手挡住即将关上的房门。
“跟你说话呢!你、你耳聋了?你爸就是这么教、教你的?”
被喷了一脸难闻的酒气,许惟安嫌恶地皱起眉,没理他,手上的力气继续加大,想把门关上。
见自己再次被无视,张达突然暴怒起来,猛地将手里的酒瓶甩了出去,发出不小的声响。
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在许惟安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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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连三的响声终于惊动了另外两个房间里的人。
莫美丽披了件睡衣跑出来,客厅的灯被张文静打开,室内顿时一片亮堂。
张文静披散着及肩的长发,看了眼地上一片狼藉的碎酒瓶。
“爸!你又喝醉了?”清秀的五官顿时皱了起来,朝张达喊道。
莫美丽倒没在意地上的狼藉,径直走到张达身边,使劲推搡了一把许惟安。
两道细细的柳眉呈倒八角状愤怒地竖起来,“你要造反吗?啊?竟然敢跟长辈动手?”
“姑父喝醉了,我只是怕他摔了。”
许惟安说着便甩开张达的手,将脚边的碎玻璃渣踢远,随后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张达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两步,莫美丽急忙扶住他,声音尖细又难听。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不知恩图报,还要蹬鼻子上脸!”
“真以为自己还是许家大少爷呢?丧家犬脾气还这么大!晦气!”
醉意消了大半,张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屁孩,已经长得跟他差不多高。
看向他的眼神,竟没有一丝畏惧。
莫美丽气不过地又踹了两脚杂物间的房门,骂骂咧咧。
张文静走过来拉她,“妈,大晚上的别气到身子,等会儿邻居又来投诉了,赶紧回房睡觉吧。”
张达看了眼张文静,又看了眼那道紧闭的门,目光逐渐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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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山,朴家。
朴星辰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了,仍然没有丝毫困意。
盯着不远处的水晶吊灯发了会儿呆,便烦躁地起身,想下楼倒杯水喝。
朴征途要加班还没回来,李嫂已经睡下了,整个三层别墅静悄悄的。
因为朴星辰有轻微的夜盲症,半夜起床容易磕着,所以一楼和二楼走廊里都留有几盏夜灯。
摸索着走到厨房,手刚碰上冰柜的门,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便从客厅的方向传了进来。
像是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在静谧宽大的空间里尤为抓耳。
朴征途回来了?
朴星辰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冰柜,蹲下身拿了瓶纯净水。
拧开盖子后站了起来,却依然只能听见门锁细簌的声响,半天没人进来。
内心逐渐升起一丝狐疑,难不成不是朴征途?
那还有谁?小偷?宴山的安保不至于这么差吧?
就在朴星辰准备放下手里的纯净水,走出去查看时,突然听见清脆的一声“咔哒——”,大厅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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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心叶头戴一顶波西米亚风的宽波浪边太阳帽,鼻梁上架着一副超大的墨镜。
薄款风衣里面穿了件纪梵希夏季新款吊带长裙,正倚着玄关吭哧吭哧地脱掉高跟鞋。
换上居家薄棉拖,回过头就看见朴星辰手里攥着瓶水呆愣地站着。
脸上突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裙角飞扬,张开双臂朝朴星辰飞奔了过来。
“我的星星宝贝!想妈妈没有?”
猛地被抱了个满怀,朴星辰身子朝后趔趄了两步,随后抬起手紧紧地抱住简心叶。
鼻腔里是她身上好闻又熟悉的气息:“想,超级想!”
听到满意的回答,简心叶松开朴星辰,歪头摘下墨镜。
露出的五官典雅大气,皮肤保养得细腻又光滑,几乎看不见细小的皱纹。
四十好几的人了,看起来却像三十出头。
朴星辰看了眼她身后,有些疑惑:“妈,你怎么大半夜穿成这样就回来了?我爸呢?”
“他在后面呢,一会儿就来,我这不是想我们宝贝了嘛,就急着先进来了。”
简心叶拉着朴星辰在沙发上坐下,握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看。
“这么晚还没睡?怎么又瘦了?有好好吃饭吗?”
“对了,昨天是你的初赛对吧?怎么样?这段时间妈妈没能赶回来陪着你,让我们宝贝受苦了——”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朴星辰还没想好先回答哪个;
身旁的沙发突然又陷进去一块,回过头,就见朴振海正单手解着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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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回来啦!”
朴振海一手抱住扑过来的小女儿,见她在自己怀里蹭了蹭,不禁失笑。
深邃硬朗的眉眼染上了一丝柔情:“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喜欢撒娇。”
“长大就不能撒娇了吗?等我以后七老八十了,我还要在爸爸怀里撒娇。”
朴星辰抬起头,笑意盈盈。
简心叶不满地撅嘴,“酸死了酸死了,你们父女俩当我不存在吗?”
朴星辰另一只手勾过简心叶的肩膀,哄道:“当然啦,我最爱的还是我亲爱的简女士!”
简心叶:“就你嘴甜,对了,你哥呢?还没回来?”
朴星辰:“还没呢,最近好像有几个案子比较棘手,他每天都是凌晨才回来,要么就在警局过夜。”
简心叶皱眉,嗔了眼朴振海,“我就说做警察辛苦吧?当初你还非要支持他考警校。”
“简直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固执,都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我儿媳妇呢!”
朴星辰见简心叶又要开启唠叨模式,朝朴振海投去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咳咳,征儿现在才26,你急什么?”
“再说男人多受点历练是好事,否则以后怎么撑起朴家?”朴振海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弱弱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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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里士兵们打死也不会想到,雷厉风行、冷酷无情的朴司令竟然是个“妻管严”。
朴星辰心里啧啧两声,及时解围:“对了爸妈,你们这次回来待多久?”
简心叶:“外公家的事告一段落了,我最近一直都会在家,你爸后天又要出差,所以一大早就飞到维港,接你妈妈我回来啦!”
朴星辰微微眯眼,她这是莫名其妙又吃了嘴狗粮?
简心叶揉了揉朴星辰的脑袋,温声道:“你马上就要高三了,妈妈要在家好好照顾你,你看你,又瘦了。”
“你这次要好好听话,可不能像以前一样胡闹,不要给你顾阿姨添麻烦,知道了吗?”
说到正事,朴振海也严肃起来。
“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简女士你说对吧?”
朴星辰朝朴振海吐了吐舌,将脑袋枕在简心叶肩上。
“好啦好啦,夜深了,赶紧洗洗睡吧,星儿要养好精神,才有精力读书呀!”
“妈——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吧?”
“不行,这么大个人,还要和妈妈睡?不害臊么?”
“简女士,你老公好凶啊——”
“你们俩消停点——”
喧闹逐渐又归于寂静,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
洒下的月色皎白而温柔,笼罩着南城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