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出来正对着的中滨路旁就是南江。
据说是盘古开天第时朝这儿劈了一刀,地面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
像是捅到了不知名的汪洋,奔腾成今天开阔的南江,把南城一分为二。
夜晚的风裹挟着江面上的水汽,徐徐拂面而来。
朴星辰的情绪好了许多,有些懊恼自己居然这么没出息地哭了。
两人在江边的长椅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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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你——”
“你先说——”
“你先说吧——”
暗沉的江面上浮动着点点破碎的星光,交杂着岸边的烟火,织成一副瑰丽的油画。
朴星辰正想说话,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许惟安勾了勾唇,说了句等一下,就往身后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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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就回来了,盒子打开放在长椅上,是两根金灿灿的烤热狗。
“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朴星辰确实是饿了,一点也不讲究,伸手就去拿。
“等一下。”手背被人轻拍了下,朴星辰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许惟安拿出刚刚跟收银员要来的面巾纸,细心地把热狗棒下端包起来,这才递给她。
眨眨眼,又眨眨眼,朴星辰看着递到眼前的热狗,一时忘了反应。
这人是真的比自己小一岁吧?
怎么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反而更像一个小孩?
“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接过来“嗷呜”咬了一大口,她吃东西像小松鼠,脸颊总会鼓起小小的一块。
朴星辰满足地谓叹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道:“刚刚谢谢你,没想到你还会打架呢。”
所以之前为什么会被杨青青欺负还不还手?真是个怪人。
这是今天内朴星辰第二次跟他道谢。
许惟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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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不说话,朴星辰也专心地吃起热狗,不一会儿就都进了她肚子。
许惟安又递过来一瓶香蕉牛奶,已经插好了吸管。
“草莓味的卖完了,你先喝这个吧。”
原本还没多想的朴星辰这下微微瞪大了眼睛,习惯性地咬住吸管。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朴星辰顿了顿,随后又说道。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不要说什么不错的同桌,这个理由傻子都不信。”
是一时兴起吗?还是出于无奈?
不管是出于什么,人都是会贪心的阿。
她会,贪心的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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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奶奶去世以后,重新被接回南城开始,朴星辰的世界就开始单调起来。
顾一鸣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林鱼是她初中毕业后唯一玩得好的同性朋友。
意气风发的顾家小少爷,喜欢赛车,有自己的小圈子——
即使性子有些桀骜不驯,但也俊朗阳光,走到哪儿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
林鱼和唐子洲从小就订了娃娃亲,可惜高中没能同班,两人只好把课余时间充分利用起来。
加上她性格又大大咧咧活泼开朗,朋友也多,人缘一直都很好。
除了朴星辰,在南城一中,女生不喜欢她,男生不敢招惹她,时间一久,连她自己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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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为什么帮我那么多次?”
晚风徐徐吹来,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动,隐约露出好看的额头。
侧脸柔和的线条被路灯照出峰峦般连绵的剪影,从鼻骨到唇线,挺拔而不失清逸。
朴星辰侧头看他。
她帮了他很多次?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她不是一直,一直都在无(欺)视(负)他吗?
见她一副懵懵的模样,许惟安嘴角微扬,忍不住揉揉她的发顶。
喉咙溢出一声轻笑,“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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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朴星辰不同。
许衍山倒下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任性乖张的资本。
迎面而来的风雨只能靠他自己挡在身后,一双眼眸沉静的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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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许衍山突发意外,许家一夜之间没了顶梁柱。
那一年,许惟安才十岁。
没几天,一对夫妇便来到了桐城,自称是许惟安的表姑父和表姑。
他们就是张达和莫美丽。
以索要抚养费为由,两人分走了许衍山将近一半的保险金;
随后许惟安被带回了南城,而许衍山则被安顿在东区的疗养院。
许惟安那时还小,突如其来的巨变让他变得沉默寡言。
张达和莫美丽废了好些力气,才取得他的信任。
两人开始有意无意地唆使许惟安签下转让许家大宅的合同。
本以为哄骗一个小孩再简单不过了,偏偏许惟安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整整一年,两人都没能哄他签下合同。
失去耐心的两人日益暴躁,看许惟安越发不顺眼。
莫美丽懒得再照顾许惟安的生活起居,让年仅十一岁的他住在小小的杂物间。
对小小的许惟安动辄打骂,冷嘲热讽,饥一顿饱一顿。
而张达则对外宣称自己捡了个白眼狼。
“只顾着他那半死不活的爹,一点都不体恤养父养母的辛苦。”
有时喝醉酒回来,会不由分说地将许惟安揪出来打一顿。
最严重的一次,让许惟安的后背留下了一道十厘米长的蜈蚣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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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金贵的许家小少爷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但意外的,他偏偏坚韧地像根蒲草,饿得不行就去周淮家蹭饭,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拿去兼职赚钱。
实在没有时间就休学,愣是就这样长大了。
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每次只要许惟安表现出一点不满,莫美丽就会指着他的鼻子骂。
“要不是我们,你早就流落街头当乞丐去了!你爸还能活到现在?”
“承我们家这么大个人情!这是你欠我们的知道吗?小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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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这个字就像一把沉重的枷锁,五年来牢牢地锁着许惟安鲜活跳动的心脏。
所以许惟安从不惹事,更不会索求,像一颗小树苗,寂静地生长。
被人打趴下了,也不过是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做事。
但是,任凭岁月如何粗粝难挨,都没能磨掉他身上的清贵傲气。
靠实力免学费考上南城一中,然后跳级到高三,都是为了早日考上大学。
然后早日离开南城,带着许衍山一起。
他认命,却从未服过命。
像一个只知道前进的苦行僧,沉默而坚定地追逐着原本就属于他的自由。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但也绝不会拿许衍山的生命开玩笑。
当一个人手无寸铁,却有着最为脆弱的软肋时,妥协就不是软弱,而是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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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朴星辰呢?
明明就是一副比谁都不爱管闲事的模样,却在下意识地做着遵循她本心的事情。
警局、奶茶店、灌木林还有器材室,甚至是那些凶巴巴的警告。
她的解围散漫而无心,有时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这种几乎没有负担的善意,让许惟安多年来压抑而敏感的心得以轻轻地喘一口气。
像是挣扎在泥潭里濒临窒息的鱼,嗅到了鲜甜清爽的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