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循着声音抬头,撞入那双曜色的眸子,万般的情绪藏匿于这方寸之间,似是皎皎月色黑沉下的星子,煞是好看。
姜沅也分不清眼前人是谁,只是一味傻笑,透出嘴边的两个梨窝。姜沅的嘴角不似寻常的佳人,天生是微微向上的笑唇。她的嘴角微微向下,不笑的时候,有些让人难以靠近。可一笑起来,如万里春风拂面,融化冰雪。
裴衡远见她笑着,一时失了神。
半晌,将她抱了起来,又转头对着姜申道:“父亲也算是教养了宛之这么多年,却连她身子寒凉,不适饮酒也不知晓?”裴衡远的声音不似刚才,多了几分冰冷的责问。
姜申一时之间有些尴尬,解释道:“今夜沅姐儿回府,一时高兴,这才忘了。”
见裴衡远没有回应,又讨好道:“这沅姐儿也醉了,世子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去。府里有尚好的佳酿……”
姜申还没说完,裴衡远就打断了他:‘“不必了,我们夫妇二人便不留在这里给父亲添麻烦了,只是有一点,提醒父亲。”
裴衡远顿了顿,扫视着桌上坐着的每一个人,冷冷说道:“我手心捧着的人,不是让人随意糟践的。”
坐在桌上的人,尤其是姜玖被他这一眼扫的心惊胆战,头埋的低下去。生怕因着从前欺负姜沅的事情,而遭这冷面阎王报复。
姜申还想说些什么,裴衡远却不给他机会,抱着姜沅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
不到一柱香的时辰,裴衡远就带着姜沅回了府。
裴衡远抱着她走在府里的长廊上,大雪覆盖着长廊旁的园景,厚厚一层。凋敝的枝桠上一两点白色的花,在黑夜里着实亮眼,正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天地原本是白茫茫的一片,朱红色的回廊旁暖色的长明灯,似是无边沉寂中的回暖,多了几分温温的情谊在里边,也不是十分无情。
一阵冷风吹过来,姜沅微微转醒,但还醉着酒意,抬了抬那双小鹿似的眼睛,润着波澜,朝着裴衡远眨了眨,又闭上,循着裴衡远的胸膛凑了过去,找着那源源不断的暖意,心里多了几分触动的安心,像是幼时母亲的怀抱,突然哭了出来。
裴衡远虽心思深沉,生来聪颖。可对于自家的世子妃哭这件事情,却束手无策。
笨拙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用修长的手捂住姜沅的眼睛,温声哄道:“听话,不许哭了。”
可能觉着这样,眼泪就止住了。
而此时姜沅像是稚嫩的孩童,生了反骨,叫她不许哭,她偏哭给你看。
眉间微皱,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从裴衡远都指缝间漏了出来。
裴衡远想抱着她回院子,却怕底下人看她哭,明日醒过来,怀中人无地自容,便抱着她坐在长廊下。
裴衡远又不会哄人,只抱着她。
裴衡远的体温,像是姜沅寻找了许久的宣泄口,借着醉意,将埋在心里的话,一下子吐露了出来。
“父亲……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就看不见我?”带着哽咽的话,越发的触动裴衡远的心。
他,心疼了。
裴衡远将她越发抱的紧些,看着她眼里朦胧破碎着的希翼,擦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托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的见你。无论如今还是往后,我只看得见你。”
姜沅也不知听清没有,只往裴衡远怀里钻,抽噎声慢慢减弱。
只有无边的长廊,证着裴衡远对着心上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却混着雪色,藏匿于其中,不见痕迹。
梦是稀碎的,所触一切,梦中人从未完全记得。
“姑娘……姑娘……”
姜沅被熟悉的声音叫着,微微转醒。
她缓缓坐起身,拿着芍药给的帕子,擦拭中,才勉强清晰。
“姑娘是做了噩梦?兀自哭了许久。”芍药一脸担忧地问她。
姜沅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尴尬蔓延在脸上,这活了两辈子,都没怎么哭过,在梦里倒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仔细回想着,除了记得自己梦到上辈子回门。不过,就是梦里与现实不一样了点,梦中自己似乎躲在裴衡远的怀里哭了一场。
那日醉酒是真,可后头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莫非,自己真的躲在他怀里哭了一场?
这说来奇怪,上辈子不记得的场景,却在梦里补了个全套。
但毕竟是这辈子,裴衡远全然不记得,不然大可问他一句,你陪着我哭过没。
姜沅这想入非非,眼神逐渐虚化,芍药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把她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姑娘,你想什么呢?到底是梦见什么了?”
“我不记得了,今日要去终南寺上香?”姜沅眼神飘忽,立马转移了话题。
芍药十分顺利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十分惊讶地说道:“姑娘真是神了,老夫人院里的人刚来传的消息,说是武清法师苦修回来了,各家的姑娘都打算今日前去,盼着成武清法师的座上宾,能算个好姻缘。我们府里的,自然也要去凑个热闹。”
姜沅自然不能说,自个儿算是活过一遍的人,搪塞着说道:“我在梦里隐约听见。”
芍药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继续叽叽喳喳起来。
芍药这般向往也是有理由的,这武清法师算的卦象灵验极了,连官家都敬他三分。这姜沅本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玄乎,可这般的重来,让她不得不开始相信起来。
姜沅梳洗了一番,因着是去上香,穿了件素色的流仙裙,披着雪色的鹊燕纹路的斗篷,衬的肤色越发雪白,朱唇未点也自然嫣红。
芍药手巧,将她乌黑的发丝挽了个灵动的灵蛇髻,添了几分俏皮。
带着芍药和簌簌,往院外走。
穿过回廊,在转角遇见了姜玖,视线不露痕迹的在她身上转了转。
姜玖今日穿的颇为隆重,红色衣裙的绣花都是满绣,看起来华贵异常,脚上穿的也是京城贵女颇为追崇的金玉堂。
不止是穿着,头上的珠钗也是花团锦簇。她到不像是去上香的,更像是去争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