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儿,多么熟悉的名字,午夜梦回,脑中嘴边还要反复呢喃的名字。
民国九年,庄毅按照新风置办着婚礼所需的聘礼,清点请客的名册、挑选请柬,因为是世家大族,他要给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顾婉儿一个最为隆重的婚礼。
他亲自去挑验婚戒,柜台里璀璨的婚戒在红色礼盒,黑色绒布上熠熠生辉,璀璨得像夜空的宝石,耀眼极了。
一向庄重自持的他开心得像得到至宝的孩子,选择了其中的简约的一款,对店员说,:“就要这款。”
那时候的顾婉儿刚从女子学校毕业,是医院的实习护士,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庄毅曾试图劝阻她放弃这份工作,被顾婉儿拒绝了,她说这是一份神圣的职业,再累都要坚持。
她的眸子里闪动着少女的天真,又夹杂着一丝狡黠。
庄家上下一片喜庆,张灯结彩,顾婉儿有时候会上夜班,一大清早才能回家,庄毅每次都要亲力亲为,和司机开车去接她。
“庄大少爷,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你让阿福一个人来不就可以了吗?”顾婉儿佯装嗔怒着,却顺势扑在他怀里撒娇:“我真的要困死了,好累。”
“夫人,你夫君来接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那时的庄毅只有对待外人才会冷漠至极,和顾婉儿却会有意无意地开着冷冷的小玩笑。
“唔”,车座后排的顾婉儿像一只柔软的小猫咪一样,小半个身子瘫在庄毅腿上,似乎是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应着。
庄毅很温柔又小心地唤她“婉儿,婉儿”,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他看着她婴儿一般的侧脸,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垂着,他用手箍紧她,望着她酣睡的面庞,并嘱咐司机开慢一些。
黑色的车子在庄家门口停了下来,已经到了目的地,顾婉儿还是没有醒过来。
“阿福,你先下车吧,等她醒了我再回去。”
“是,少爷。”
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两人已经像新婚燕尔一样出双入对,甜蜜的往昔羡煞旁人。
一个月前拍好的婚纱照,镶嵌在白色镂空花纹相框里,巨幅地挂在庄家别墅的客厅里,卧室里,甚至长廊上。
不同的场景,服装,庄毅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凛冽桀骜的眼神,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威严的薄唇,他身着正统西装,黑丝绸领结在闪光灯下隐隐发光。
顾婉儿穿着纯白的裙摆被裁剪成无数皱褶的裙子,轻纱拂面,质地柔软,稚气未脱的脸蛋红鼓鼓的,灵动的大眼睛略显拘谨地盯着镜头,白而红嫩的小脸上洋溢着甜美的微笑,她依偎在庄毅身旁,照片里一对璧人,郎才女貌。
可是,就是这样的顾婉儿,大婚在即,居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他一如往日,和司机阿福大清早去接应该是下班点的顾婉儿,等了半晌也没有见她出来。
庄毅耐不住性子,便去楼上找寻,他一步一步稳重地迈上每一层台阶。询问同事得到的消息是,顾婉儿昨天并没有来医院。
“什么?”庄毅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昨天也是亲自把她送到医院指定的位置,看到她进门才离开,她,居然没有上班?
“对,我们昨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她,也联系不到。”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婉儿来医院了,或者有任何线索,要及时联系我,”庄毅的名片落在车里了,便从前台随手找了一张纸,写下了庄家的电话,后来又不放心,补充了自己家的地址,:“地址也写上了,找到她,我有重谢!”
他失魂落魄地返回,心里焦急如焚,他推了今天重要的商务洽谈,推了所有的会面,一个人怅然若失地靠在书房的落地窗边狠狠地抽着闷烟,修长的手指好看地携住烟卷,烟圈吞吐缭绕,他仔细回想顾婉儿离开前的种种细节,依然不敢相信,她真的走了。
从民国九年,他的记忆被冥王更新洗去之后,他第一次遇见她,到民国十二年,她不留只言片语,决然离开后,他一直没有停止找寻,他在人间和地府花重金悬赏贴寻人启事,前来邀赏提供线索的人也络绎不绝。
可那些人,都不是她,不及她,他像着了魔似的沉迷于她,时时忆起,依然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像疯了一样,再次去他所在的医院找她,被告知,顾婉儿已经已经很久没有上班了,也没有办理交接手续,院方无论怎样都联系不上她本人。
他动用手上各类人脉资源,一度心高气傲的人为了她,甚至低声下气向死对手低头,只为对头手中的有关于她的一丝线索。
可她,依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查遍了生死簿,甚至把顾氏一族,哪怕名、姓有一星半点相似的信息全部筛选查验了一番,却依旧没有找寻到。
生死簿上有顾婉儿,可仔细比对生辰八字及生平,并不是她。
他灰心丧气了几十年,一蹶不振,不愿再对任何人交付真心,莺莺燕燕永远无法入眼,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执着的是爱而不得的遗憾,还是那份刻骨铭心的曾经。
她,深深地刺痛了他。
因为她离开后不久,庄氏一族就破败了,听闻顾婉儿窃取了庄氏机密,交与庄家的死对头,庄毅不得不和家人举家搬迁至宜城,也因此元气大伤,庄毅废了好大的气力才协助庄氏在宜城重新打拼了一片天地,东山再起。
那枚钻石他至今还留着,时刻提醒自己,那愚蠢至极的过往。
他已经分不清,是恨大于爱还是爱大于恨,他只是无可抑制地想见她,想问问她,可是“顾婉儿”这个名字在未来的几十年的岁月里再也无人提及。
最起初,庄毅接到地狱使者的消息时,是不敢相信的,他有太多年没有听到“顾婉儿”这个名字了,可是掸落时间的尘埃,他发觉,她的名字依然在自己心底最深处尘封。
直到宫霁月来电,他顺手划开。
宫霁月是冥王的外甥女,所以阴间最大的商圈是由她命名,庄毅是常客,他喜欢霁月酒馆的酒,虽然他已经失去了几百年前的记忆,但是这甘醇的触感,即使更新换代无数眼花缭乱的容器,依然会有几百年前,那让人忘却烦恼的味道。
“喂。”庄毅冷冷地开口。
“老朋友啊,好久不见,你怎么也不来看我了。”宫霁月用一股子娇媚的语气向庄毅埋怨。
“最近有些案子比较棘手,改天我去找你喝两杯。”
“你,还想见她吗?”
“谁?”庄毅心里一惊,心里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但还是想通过宫霁月确认一下内心的想法。
“就是那个背叛你的女人啊。”
“你胡说什么!”他至今也不愿相信她是那个背叛者,即使被人诟病,说了无数关于他自欺欺人的话。
“我不废话了,你要见,就来,不见,就算了,决定权在你。”宫霁月挑衅道:“你以为捂住眼睛,就看不到真相了吗?”
庄毅的心里是矛盾而复杂的,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枚弃子,他恨,他又舍不得,纵使心中有百般的念想,嘴巴却硬气得执拗:“你说的是顾婉儿那个女人吗?都多少年了,我差点忘记还有这号人物了。”
“好,既然你已经不在意了,那我来替你处理她!”宫霁月毫不留情地戳破他。
听筒里一阵沉默,他决定要去见她,要一个说法,哪怕结果是不好的,他也不会再痴迷和纠缠。
“给我十分钟,你看住她!”话音刚落,他就捞起一旁衣架的黑色风衣边走边冲门外吼着,:“阿福,和我一起出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