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几片枯叶被吹落,又被带到了洛府的走廊上。
弄月告诉洛忧泉,徐紫烟的身孕已经三月有余了。
“她现在这么样?”洛忧泉关切问,“发生了何事?”
弄月瞪了一眼温落,然后狠狠说:“那可得问二小姐了,问问她为何在后院气晕了我家夫人!”
洛忧泉闻言看向温落,温落一副失了神了模样,他质问:“你又做了什么?”
温落回神,看见洛忧泉一副为徐紫烟担心至极的模样,她冷笑了一声,揶揄道:“你这下就被喜悦冲昏了头?当年没见你这样在意安羊姐。”
弄月听到这禁忌的名字,惊讶地捂住嘴,不敢出声。
“……”洛忧泉皱眉,他无言以对。
那一年,余安羊怀孕,府中上上下下都仔细照顾着余安羊,洛府里的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那个新生命的降临。
可,余安羊小产了,拼命挽救,才留住了余安羊的姓名。
只是那还未见到世间美好的可怜小少爷,死在腹中了。
不过一日,整个永嘉都传遍了,都说洛夫人小产,是永嘉的不吉,是洛氏的不吉。
而洛忧泉在余安羊小产后甚至还未去探望关心,就派了暗卫趁着深夜将余安羊送去了一处没有人烟的山上,说是让她好生调养身体,实际上只是为了“去晦气”。
而这事却没告诉温落,是瞒着温落送走余安羊的,第二天一大早,温落怎么也寻不见余安羊,洛忧泉也不见她,是李文和阿琴帮忙问,才从洛府一位守夜的家仆中得知了此事。
温落哭过、闹过,洛忧泉都无动于衷,偌大的洛府中,除了洛忧泉,没有人知道余安羊究竟被软禁到何处,后来,温落收到了余安羊报平安的书信,温落才松了口气。
但温落始终没放弃寻找余安羊的位置,尽管余安羊会定时给温落写信。
终于在一年后,余安羊重新出现在了洛府。
这件事,也成了温落和洛忧泉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也是因为此事,温落才始终想要保护余安羊。
但最后,余安羊还是走了。
“当年,是你害怕永嘉的百姓因阿姐而对洛氏嘲讽,但你怎么忍心把身子那么虚弱的阿姐送去别的地方。”
徐紫烟的身孕对温落来说确实是一个打击,她透过半掩着的门缝讽刺地看着屋里躺在床上的徐紫烟:“恭喜你啊,洛家主。”温落说完,将视线望向洛忧泉,冷漠地凝视。
洛忧泉偏头,他不理睬温落,而是转而对弄月说:“走吧,我去看看夫人。”
弄月应声后便带着洛忧泉推门进了房间,房门紧紧合上,将温落隔离开,温落心中更是有了恨意:
不过是一个孩子,就足以让洛忧泉冰释前嫌,对徐紫烟先前所作所为概不追究。
每每想到洛忧泉对待余安羊却始终是那样陌生的态度,温落心里的恨意便又加深了几分。
听见屋里有了说话的声音,想来徐紫烟也是时候苏醒了,好唱一出苦情戏给洛忧泉听,温落便轻笑了几声,离开了徐紫烟的住处。
永嘉有八大世家之一的洛氏坐镇,是当今天下为数不多的繁华地界之一,尽管如今洛氏在八大世家中实力并不极其余几家,但百年来一直累积的产业也足以让洛氏在永嘉站稳脚跟。
温落这五年来一直帮洛忧泉打理洛氏在永嘉的商铺,尽职尽责,人们便也不嫌隙温落是一介女子了。
不仅如此,温落愿为百姓着想的性格,因此在永嘉,温落的声望比洛忧泉还高上几分。
“哎呀,二小姐,你可不能再喝了。”
百花酒楼的朱老板大中午的就迎来了温落这位小祖宗,进了酒楼什么也没说,就点了三壶烈酒。
现在,已经是二壶下肚了,朱老板见温落醉醺醺的,便冲过去阻止住了那拿起最后一壶酒的温落。
“你放开我,我有钱!”温落躲开朱老板来拿自己酒壶的手。
“诶哟,二小姐,我哪敢要您的钱,前年我这百花酒楼就快关大门的时候,可是二小姐让这百花楼死而复生呐。”朱老板说,“二小姐对朱某有恩呐。”
“死而复生?”温落愣了愣,她忧伤地说,“若是真能死而复生,那便好了。”说罢,就准备喝酒。
朱老板眼疾手快拉住了:“二小姐,现在这时辰,洛府的下人指不定在找小姐呢,小姐还是回府吧。”
“不……”温落醉了,她支吾着说,“再来三壶!”她喊道。
“还三壶呢。”
朱老板闻声,抬眼看便认出了是经常跟在温落身边的两位——阿琴和李文,朱老板松了口气,他起身说:“这二小姐交给二位,我也放心了,那我先去忙了。”
“给朱老板添麻烦了,我替二小姐赔个不是。”阿琴赔礼道。
朱老板扬了扬手:“不麻烦,我呀就是担心二小姐喝酒伤了身子。”说罢,朱老板便离开了。
“这可怎么办。”阿琴低头看见喝醉了的温落趴在桌子上,“我们恐怕不能把小姐带回去,还是得等她醒来。”
阿琴叹了口气,如今洛府上下全都围着徐紫烟转,除了她和李文,没有人在意温落的去向。
“对了,阿文,我去找朱老板的后厨准备些醒酒汤,你在这儿守着小姐,别让小姐发疯。”阿琴说。
“嗯,你去吧,我在这陪着二小姐。”李文点头。
阿琴离开了,李文便安静站在温落对面的座位旁,突然的安静反而让温落半醉半醒,她虚着眼睛辨清眼前的人是李文后,她猛地一坐起来,吓了李文一个激灵。
“阿文。”温落说,“你怎么在这儿?”
意识到温落的酒还没醒,李文便答:“接二小姐回家。”
“家?”温落用鼻子哼了一声,自嘲,“那不是我的家,我是个没有家的人。”
“……”李文听后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会没有家?每个人都有家。”
“那阿文的家在哪里呢?”温落平静地望向李文。
李文的眼中一抹闪烁,他轻抿着双唇,犹豫着开口:“我家里……只有我母亲,母亲所在之处就是我的家。”
李文说,李母在李文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她生前就时常告诉李文,永嘉是自己所向往,永嘉的人文、景色,若能亲眼一见,死而无憾。
可惜的是,在李母到死都没有机会去看看永嘉。而李文,正是带着李母这样一个心愿,背井离乡,流浪到永嘉,然后就是在街上偶遇温落,才有了如今的李文。
“二小姐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何我爱画永嘉市井吗?”
温落的酒已然醒了大半,她说:“是因为令母未完成的遗愿吧。”
李文垂眸点了点头,温落望着李文,不知为何,她感觉眼前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人,心中所隐瞒的,自己所知不过也冰山一角。
温落默默看着李文,她直觉:李文心中背负着的秘密,绝不会比自己少。
这样想着,跑到后厨去拿醒酒汤的阿琴已经端着醒酒汤跑回来了,她见温落和李文都神情严肃的沉默着,她愣愣地走近,将醒酒汤放在温落眼前,说:“这才多会儿啊,怎么气氛就变成这般。”
“我已经醒了,你一会去付钱的时候帮我给那朱老板捎句话。”温落颔首道,“叫他既然认为当年我救百花楼于水火有恩,就别在酒里做这种掺水的小把戏。”
阿琴愣了愣,然后点头:“这朱老板真是不知好歹,怪不得这么着急赶小姐走,原来是怕小姐发现着秘密!”
温落撇了撇嘴,甩袖起身,走到百花楼外,等到阿琴回来,她的手里还拿着银两,走到温落跟前说:“那朱老板面子挂不住,说这顿酒菜算他请小姐的,下次一定迷途知返。”
“上次也说下次,朱老板这人油腔滑调,信不得。”温落摆手,随后抬脚走着,李文跟上。
“啊。”阿琴追上,一脸茫然地问温落,“那可如何是好?若我们放任不管,那说不定会有其他家效仿的。”
“急什么,真是有人效仿,那便随他们去,这些奸商总还是一网打尽比较好。”温落说,“这几年来,永嘉多少人都想做酒家生意,我上月去那市集走,都没多少卖鱼的人了。”
阿琴点头,确实,百年来永嘉一直是渔业最为发达,不过这段日子打渔的人确实少了不少。
“有些人开酒楼,为了牟利,掺水的事没少做,这不仅不利于永嘉的名声。”温落看向阿琴挑了挑眉,“这人还是贪不得,贪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琴听到这儿,回头望了望百花楼后,就随着温落走了。
此时已过了晌午,温落一行回到洛府后,阿琴和李文就先回了下房向洛府总管回报,温落又得了个清闲,她懒得看见洛忧泉和徐紫烟,便绕了小道回了自己的碧落阁。
碧落阁是洛府里最僻静的一处院落,当年洛士诚问温落想要住在那间屋子的时候,温落便指了这里,取名为“碧落”。
温落喜爱这里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安静,更多是因为只需站在卧房的门处,便可以看见余安羊的书房。
余安羊离世后,温落便在院中种了许多花草树木,将碧落阁整得更幽静,阿琴还常嗔怒于此,说一到夏季,碧落阁就是蚊虫泛滥。
曲径通幽,温落准备先回书房读些书,可还没走近,便瞧见书房的门开着,在透过半开的窗户,洛忧泉正坐在自己的书案前翻阅自己岸上的书。
看到这,温落的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悦地走近书房,洛忧泉见温落来了,不紧不慢地从书上移开视线,看向温落。
“你舍得回来了。”洛忧泉放下书,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出去。”温落忍着火。
“去给紫烟赔罪。”
“赔罪?何罪之有?”温落揶揄,“徐紫烟又吹给你什么枕边风了?”
“你将林氏的礼品转增给一个卑贱的下人,你说你何罪之有?”洛忧泉严肃地看着温落,诘问。
“你也认为阿文只是个低贱的下人?”温落反问。
“他整日不做下人该做的活,天天画画,成何体统!”洛忧泉说,“不要再多说了,你贴身侍从阿琴一人足矣,李文就打发到紫烟院里做事,她现在怀有身孕,需要谨慎。”
“你疯了吗?”温落喊道,“你明知道徐紫烟看不惯阿文,你还送羊入虎口?”
“那是紫烟说的,她说她自知先前一事有些鲁莽,也是想借此机会与李文能够冰释前嫌。”
“你就信了?”温落讥讽,“她的蛇蝎心肠,旁观者清。”
“将来紫烟与我的孩子好歹叫你一声姑姑,你就不能放下执念,接纳紫烟吗?”洛忧泉无奈说。
“不能,你出去。”温落自知再谈下去只会绕回去,她也没必要再与洛忧泉废话,指着门外就让他走。
洛忧泉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后拿出一张纸,将纸放在了书案上,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说:“这是我拟的婚约,已经让人传信告知对方,若谈得顺利,开春之际你便能嫁出去了。”
“我不嫁人,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规矩。”洛忧泉起身离开,在温落身边停下,然后低头看了温落一眼,“这几日你便在房中用膳,正厅不开席。”
“你不是我爹娘!”
“你没有爹娘。”说罢,洛忧泉便走了。
温落愤怒地走到桌前,拿起那张纸就撕得粉碎,怒气冲冲地将碎纸丢进了暖炉,瞬间烧成灰烬。
她想到洛忧泉最后留下的话,她有爹娘,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谁,温落怨他们将她抛弃,她想到这便咬牙切齿,若有朝一日让她找到了他们,她绝不会原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