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阁,在金陵城中,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高级青楼,位于金陵东街与另一名妓馆“寻梦馆”齐名,与金陵西街市的中低级青楼自然不同。这两家妓馆最为不同的,不仅仅在于其中伶人每人必有一样极为擅长的技艺,譬如琴棋书画、歌舞声乐,或有极为魅惑的容貌,更有一点在于里面的伶人只卖艺,不卖身。即使是被某大户的达官贵人看中,也要两厢情愿,才能赎身。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金陵城内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踏破门槛,纷纷为求见其中某一女子或男子的芳容,即便豪掷百金的也在所不惜。雅阁的老板,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名叫“弄玉”的女子。传言此人,颇有些手腕,黑白两道均有人脉,所以雅阁的生意也是经营得顺风顺水。
而德裕典当行,则是金陵城内最大的典当行,断物识货,低价收购,高价卖出。至于这家典当行有没有德行,尚且不知。但是裕足,肯定没得说。
至于清风别院和李宅,倒是从未引人注意过。
只是居然有暗道,将这四处打通起来,想必这清风别院和李宅也有某些隐秘的不同之处。
景正瑄无声无息地飞过几条街,按照图上所示,很快便找到了这家清风别院。
有的人轻功很好,但跃过,似乎总会带过一阵风,易被人察觉。
也有的人轻功确实不错,只是心思不够细腻,脚下总要踩到点什么弄出些声响,关键时候办砸事情。
而景正瑄飞跃的速度和身法令人惊叹,像融入白天的一道光一样,你甚至完全察觉不到他是否来过又是否已经走了。因为没有丝毫痕迹。
景正瑄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的全是丰茂树木,遮天蔽日的,而大户大院极少,零散着居住人口也不多。这所位于金陵城内东北方位的别院,是一处极为僻静的所在。确是一个密谈事务的好去处,不易引人注意。
景正瑄凌空在院外的一颗大树上,仔细听了听院内的声响,远远隐约听到两个男人的谈话声,一人端茶送水的脚步声,还有,似乎还能感受到第四个人淡淡的一点点的气息!这第四个人,虽然没有出声,还用功力封住了自己的呼吸声!但是越是用这种功法,越是不可能注意到自己散发出的气息。
当然如果不是武功极高,且把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全部打通,是断不可能感受到这种气息的存在的。当今世上,能做到这点的奇人,也不超过三个。
景正瑄轻轻飞进院内的屋顶,朝着这淡淡气息寻去。
果然,不远处,一名着白色衣物的年轻人在屋顶上,正俯身仔细听着屋内的谈话。
虽然,这年轻人,身着的白色衣物与上次款式有些不同,但清贵公子般发饰以及眉眼之间的神色,还有丝巾遮面的模样,一阵熟悉感袭来!景正瑄瞬间认出了她!
很明显,这位年轻人没有认出带着面具他来。只是这位年轻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有人靠近,开始有些吃惊,立马站了起来,立刻将手中的佩剑指向了对方,好似马上进入战斗状态!转而看到来人以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在朝她靠近,于是眼神发出警告的冷光。
景正瑄也停住了脚步。接着用手势,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探取所需即可。于是便弯下腰来,想要细听屋檐下两人谈话的内容。
这年轻人稍稍放松一点,也慢慢弯下腰,没再理这个离自己不远的这个男人。但是在探听屋檐的内容的同时,让对方在自己眼睛余光能扫视到的范围内。
景正瑄轻轻揭开了屋顶上的一片瓦,希望能够看到里面人的脸。
景正瑄换了几个角度,终于,看到了!居然是他!北代国皇室护卫长邢山。
另一位,这个视线确实不易看到,再换个地方,恐要换到那姑娘那边去了,又引起她的不悦。忽然听到里面发出一句声音来。景正瑄瞬间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不错!是他!果然是他。刑部尚书张深!
景正瑄轻轻将瓦片盖了回去。
只听见里面茶杯碎裂的声音,接着张深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出:“你敢说,这件事,难道不是他所为?!”
“张大人,请息怒。”邢山应道,“他的秉性,大人不是不知啊!他要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啊!”
“哼!这不是在你们北代,是在我大梁境内!实在是自寻死路!”
“在梁国境内,还请张大人念及旧情。”
“他到底知道我们多少事情?”
“十年前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点。”
“该死!拓跋海如此管不住自己下面人的嘴吗?!”顿了顿,张深道,“你们这位大主子,近来如何?”
“托大人洪福,一切安好。海亲王让我转告张大人,还请大人勿忘旧约!”客气俗套的言辞之中,却透露一股冷冷的不容更改的语气。
“哼!他若不食言,我自不会忘!”
……
没过多久,只见邢山走了出了清风别院,拢了拢身上带帽的大黑长袍。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赶紧离开了。
屋顶上的年轻公子,紧紧盯着屋里的人,却只见张深往内屋走去。
年轻的公子在屋顶上脚步也紧紧跟随张深的方向。
只是不一会,这年轻公子神色一变,立马起身就想悄悄跳下屋子,探个究竟。
还在屋顶的景正瑄一跃,拦着了这位年轻的公子。
“你干什么?”年轻公子眉头一皱,小声怒道。
“你没发现,在不远处的管家是个有功夫的?”景正瑄轻声道。
“哼!那又怎样?难道我会打不过他?”年轻公子冷冷道。
“就算打得过,也已经打草惊蛇了!”景正瑄接着轻声道,“这样,我们可以考虑合作,我们想要的目标应该不会冲突。这边请。”景正瑄用手势示意了一下方向,稍稍用了一丝真气。
年轻公子感受到这丝细微的真气,心中不禁一震,这一丝真气控制得如此恰到好处,既让自己感受到对方的内力,又不让不远处的有功力的管家有丝毫察觉,可见他已经内力真气控制运用得炉火纯青。
年轻公子略想片刻,自己的功力在他之下,发生冲突对自己并无好处,而对方似乎也并无敌意。于是,随着景正瑄示意的方向飞了过去。
好在这附近到处都是成荫绿树,两人功夫都极高,速度也极快,一路飞跃几百米,竟无半点声响。
景正瑄本想让一让对方,毕竟对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况且还是——,但是对方的速度丝毫不比自己的慢,运气飞行颇有章法,心中不禁一阵赞叹。
“你是什么人?”年轻公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停在一棵翠绿的大树上,对停在对面树上的景正瑄冷冷道。
“北影。敢问阁下怎么称呼?”景正瑄道了句。其实,“北影”这个称号,并非随口胡乱说,在北疆的当时僵持的局势里,他就曾经使用过两次,同样的服装同样的面具,甚至一时震惊整个北境。当时的北代国和大梁驻守北疆的将士皆惊,竟然不知道,天下居然还有武功如此奇绝之人。而此人,竟然站在南梁的立场,不露身份不露逆转了局势,实在令人心惊。只是现在对方这位年轻人,毕竟长居金陵,对北境的事务并不熟悉,所以并不知道这个称号。
“既然你不以真名示人,那么你可以称我白衣公子。”年轻公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做事说话之间,处处不落下风,步步为营。
“好。那我们彼此不问身份,不问来处。”景正瑄不禁莞尔,心想如果不是上次看到了玉佩,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自己未必能占上风。但是一想到她是他的亲妹妹,本应在深宫金枝玉叶养着,不碰刀剑,不占俗务。而如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难,才练就这般武功,像男子一般行事,心设防备,景正瑄心中更一阵疼。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又怎么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不是一致?”年轻公子道。
“你来僻静的清风别院,想必是跟踪张大人才探道此处。你甚至不惜打草惊蛇,想要潜入内院,也是想要探寻张大人的秘密。”景正瑄徐徐道。
“哼!来到这里,傻子都知道是为了跟踪他!”年轻公子依旧冷冷道。
“既是这样,我们目标一致,不如考虑合作。”见对方虽牙尖嘴利,景正瑄却并没有恼怒,只是微微一笑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年轻公子眉头一扬道。
景正瑄微愣了一下道,“第一,我的功夫,在你之上,潜入府邸去调查,风险更小;第二,你所需要的消息,说不定我有。互通消息,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设计的圈套?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张府里派出的暗谍?”年轻公子薄唇轻抿,眉头微蹙,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但是越被人看穿,越不舒服,所以依然没有动容。
“啊?那你认为怎样,才可以合作?”景正瑄道。
“除非,你报上真实姓名和五世族谱。”年轻公子,略一沉吟,接着看了看对方的面具道,“还有揭开你的青铜面具。”
“那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也要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露出真容?”景正瑄其实早已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自然也不奢望对方会轻易相信自己。而想要对方报出真名,更是不可能,因为只怕会牵连的人实在太多!他只是希望对方不要破坏自己的全局计划就好。
“你!”年轻公子似乎有些生气,但也知道这生气来得毫无道理,于是冷静了一下道,“不如这样,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调查张深的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那你是不是也要告诉我?”景正瑄问道,话中并没有一丝逼迫之意,反而带着一丝暖意。
年轻公子认真得点点头。
“我要查清楚,他在十年前的先太子被害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这十几年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大梁的事?”景正瑄本就没有打算瞒她。
“如果查清楚以后呢?”年轻的白衣公子先是一惊,然后眼中闪过一片浓浓的悲伤之色,接着平复了一下情绪后继续问道。
“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幕后真凶付出代价!”景正瑄冰冷的语气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接着眼光缓缓看向年轻的白衣公子道,“你呢?”
“不错,我是在查他。而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如此关心先太子一案?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年轻的白衣公子还是不愿告诉对方详情,因为实在是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而对方对自己好像很了解,但是白衣公子不喜欢这种被把控于鼓掌的感觉。但是自己也没想到对方与自己才一面之交,竟可以毫不隐瞒,把一件可以在朝野都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大案,就这么冷冷得平静地从他的口中说了出来。功力如此之强,对先太子案又如此关心的人,年轻的白衣公子实在猜不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因为——先太子曾救过我的命。”景正瑄只能说了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并非是假的,事实上,多年前他们三个在一起游历的时候,正玠确实救过他的命。只是自己也曾救过先太子正玠的命。所以这个说辞,并不算假的。
“是吗?”年轻公子似乎在琢磨这句话的真假。
“你不必怀疑我,目前也不便你告诉我的身份,但是你只要知道一点。”景正瑄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不知什么时候景正瑄已经闪到了这位年轻公子身旁,没有触碰到对方一根发丝,景正瑄压低了声音,在对方耳畔道了句,“我不仅知道,不远处就有暗中保护你的人;还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却从没想过用次来威胁和利用你做任何事!也从不会去怀疑你的任何动机!你对我并无益处,我只希望,你不要破坏我全局计划,所以以后也不必再怀疑我。尊敬的永宁公主殿下。”
白衣公子自己也没有察觉对方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竟也没有发现对方是怎么闪到对面去的,像一道与空中融为一体的光,无声无息却在她耳畔什么都说完了。
让自己更为震惊的是,还不仅仅是速度,更是他说的内容!他居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这五年来,她飞跃金陵城中各处与手下暗查皇长兄之死的真相,还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可能让任何知道!否则将会是滔天大祸,甚至灭顶之灾!
但是对方知道却没有任何威胁她的意思。
若是万一被有心之人知道了身份,还敢利用此事,她也只能一死以保皇室尊严。所以每次出宫嘴中都含失手后,一咬破即自决的毒药。
即使丝巾遮面,也遮不住永宁公主萧芷仪脸上一阵翻腾的情绪,有震惊有悲凉有伤感有大义有绝望有憎恨有担忧。这所有的情绪都化作她的直直的眼神看着对方,反而让人看不出其中任何意思。
景正瑄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是这个反应,尤其是她眼神里的那一抹悲凉让自己的心刀割一般。
景正瑄原意只是希望对方放下心防。
看到这情形,心中一阵疼痛:即使你不是我的任何人,我都应当护你一生。
也许,自己出现得太晚了。十年前,自己就应当来金陵,亲自去查清楚!十年前,就应该来金陵,护住这对年纪尚小兄妹。
只是当时北疆烽火不断,对方兵强马健大举进犯,当时自己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泄露你的任何秘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怀疑我就好。金陵东街的茗心阁茶楼,无关朝廷任何势力,也僻静,在屋顶东侧有暗阁。你有消息,可以通过它传给我。我有消息也会传给你,至于你信不信,去不去,随你。”景正瑄轻声说道,带着一丝温柔。这么多年,自己还从没用过这么温柔的声音对任何人,景正瑄心中苦笑。
景正瑄话一说完,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次,留下永宁公主萧芷仪在原地,静静地看看早已消失远去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