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百官依序站好，垂着头无人说话。整个金殿之中寂静无声。

高高地，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近来打马球的缘故，面色有些微黑，眼神温润平和。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十分俊美。

皇帝微微蹙眉，向左首的定国侯李复微微倾身，试探地问道，“和亲之事，李卿以为如何？该挑选哪位公主前去？”

李复站得笔直，胡须轻动，颇有威仪，果然当得起“大周柱石”之称。

李复在朝中颇有威望，先景行皇帝崩逝，其有勤王之功，新帝即位，又有拥立之功。功劳之大，皇帝特封“定国侯”之爵，可见对其之重视。

如今官至中书令，又兼有爵位，权势滔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堂寂静，也多半是因为他还未开口，底下百官便不敢妄言。

和亲之事，多少与这位威严侯爷有几分关系。

和亲的人选之一——宝英公主，是李复的亲外甥女，宝英公主的生母婉贵妃，是李复的四妹。

也因了这层关系，李复在朝中的权势又添了一层。

于公，他是大权在握的中书令。

于私，他是国舅爷。

无论公私，皇帝向来愿意听一听李复的意见。更何况是和亲，是家国大事，与公于私，自然都应当问问李复的意思。

朝官们都很清楚皇帝为何犹豫不决，若是挑宝英公主出外和亲，婉贵妃舍不得，皇帝膝下只有这一个公主，更是难舍。

若是挑凤卿公主出外和亲，又难免被世人说是凉薄。毕竟凤卿公主是景行皇帝留存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更要紧的是，李复与妹妹婉贵妃向来兄妹情深。实在是摸不准他到底倾向于选哪位公主出外和亲。

若是说错了话，得罪了贵妃不说，若是招惹了李复，那可就麻烦了。

故而朝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心照不宣地垂下头，不说话。

眼下皇帝亲自开口询问李复，又何尝不是顾虑他的想法。

李复站出来，轻笑两声，“和亲是国事。可，选派哪位公主去，可就是圣上的家事了。圣上家事，微臣怎敢妄议？”

一句家事，轻飘飘地将问题踢回。

皇帝、朝官，无人得以窥探他的真实想法，他却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有了底。

李复看着皇帝，他似乎十分为难，举棋不定，欲征询众朝官的意见，朝官们的脑袋却低得一个比一个更低。

一旁的门下侍中并宰相姚敏看不惯了，他是两朝元老，亦是德高望重，最是厌倦朝堂中的党派之争。

眼见李复如此试探朝官，姚敏索性站出来，“圣上，臣以为，既然如此难以抉择，不妨听一听两位公主的意思。”

姚敏不必看李复的眼色行事，对他而言，和亲就是和亲，选谁去都是一样。所以不必有这么多的揣测。

既然皇帝拿不了主意，听听两位公主自己的意思也是好的。

皇帝眼前一亮，微微颔首，“姚卿说的是，毕竟是公主自己的婚姻大事，听听她二人自己的意思也是好的。”

于是立即宣了二位公主进殿，大周开放，女子上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早先景行皇帝在位之时，甚至大胆起用女官，亦传为佳话。

不多时，内监宣布”公主驾到——”

众人皆回身去看，只见门口出现二人，逆光中，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一人雍容些，衣着亦华丽许多。另一人瘦弱些，身着一身素衣，不大起眼。

凤卿公主垂着头，往一旁轻轻挪了一步，看着身边华丽的衣摆，小声道，“姐姐请先行。”

宝英公主微微侧目，瞧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便心烦，冷哼一声，提步与其母婉贵妃一同跨过门槛。

贵妃心疼女儿，生怕被派到大梁和亲，一听皇帝召见宝英公主，便火急火燎地跟来了。

凤卿公主生母——孝娴皇后早逝，父兄又相继离世，身边无人，只有一个从小照料她到大的奴婢，名唤清子。

凤卿公主胆怯又体弱，身边时刻离不得清子。

受召之后，清子便搀着凤卿公主来了，两人垂首跟在宝英公主和贵妃身后。

眼见贵妃也来了，皇帝有些吃惊，随即让德旺在身边布了座，邀贵妃同坐。

众朝官皆见怪不怪，贵妃宠冠六宫，这已是常事。

唯姚敏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妥，内眷怎可高坐王阶之上？

但身边百官皆视若无睹，他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一人，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贵妃蹙着眉头，看看宝英公主，有些心急，身手拉拉皇帝的衣袖，皇帝伸手过来，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两位公主站在一处，众人这才看出二人相去甚远。

宝英公主明艳白净、雍容大气，昂着头，端端站在大殿正中央，不消细看，便知道是个人物。

宝英公主生得颇像贵妃，容貌绝美。这满头珠翠若是戴在旁人头上，只怕会被珠光玉辉夺去风头。

但戴在宝英公主的乌黑发髻之上，更显得她面若银盘。宝英公主生得极白，手臂圆润，身着一件红底金纹雀图裙裳，更是贵气十足，兀自站在那里，便已熠熠生辉。

宝英公主珠玉在前，反倒衬得身后一身素衣的凤卿公主上不了台面了。

她垂着头，缩着两肩，时不时悄悄抬起眼向四周一溜，又迅速收回视线，把头埋得更低。

再加上她身板纤薄，自小又多病，脸色蜡黄，脸上更无二两肉，看上去更是消瘦可怜，若不是身后跟了个奴婢，哪里有半点公主的影子。

姚敏细细打量着，不禁微微摇头叹息，凤卿公主眉眼之间倒是颇像其父，但也只是眉目之间有些相似罢了，半点没有景行皇帝当年的风采。

真是可惜。

不过也怨不得她，当年景行皇帝崩逝之时，她才只七岁，一夕之间，亲人全都离世，大人尚且难以承受，更何况她只是个小姑娘。

二位公主站在殿中，李复高声问道，“大梁使臣入京，欲与我大周和亲。此事，想必二位公主已经听闻了，不知心中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