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面纱下的妆容实在惨不忍睹,口脂胭脂大概有半斤重吧?脸蛋臃肿如肥猪,跟山野猪妖似的,吓得顾寒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还有,这女子说什么,太平公主?
“冤家,怎么如此露骨看着,羞煞奴家了……”妖精一样的太平公主捧住心口目送秋波道。
满世界的暴风雪瞬间止住,周围失去了声音。
顾寒哇地惊叫一声醒过来,睁眼看见顾庭那张皱纹挤成菊花的笑脸:“我儿醒啦?”
顾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随手抓起枕头朝顾庭砸过去,顾庭不躲不闪挨了一下,听见嗷嗷骂声:“你个挨千刀的居然敢答应皇帝赐婚,这是要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啊,那太平公主是谁,比母老虎还母老虎的泼妇就这么安排给老子做世子妃?顾庭啊顾庭,今天告诉你,要是敢逼我娶那太平公主,我就不是你亲生的!”
位居朝堂超一品官职、十八郡唯一手握重兵的异姓王顾庭竟没有生气,反而腆着脸赔罪,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总之就是不提拒婚一事。
顾寒在商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哪能轻易放过机会,趁热打铁又捡起地上的靴子朝顾庭丢过去,这次顾庭知道躲了下。
顾寒气得从床榻跳下来,在屋里找来找去终于抄起一根鸡毛掸子,拎起来就追着大将军打去。
原本随大将军一同侍候在左右的军中大夫、褚建康,以及仅是跺跺脚便能让一方大员屁滚尿流的晋北军功勋武将皆抬头望天,讨论今日清凉山的大太阳不错,今日刮的东北风比昨日冷了几分云云,就是不敢看大将军被世子殿下追着打的闹剧。
这种儿打爹的大逆不道戏码持续了小半天,等到顾寒气喘吁吁丢下鸡毛掸子坐在营帐口的台阶上,那位在北海郡已经只手遮天的大将军站在雪地里讨好说:“我儿可消气啦?若还没消,先不急着打,爹帮你记着,啥时候想打了爹绝不还手。你一路从王府颠簸到清凉山,又打了小半天光景,身子都乏了吧,回帐中烤烤火,暖和暖和身子……”
顾寒坐在台阶上狠狠瞪着这个对皇帝赐婚不闻不问的大将军,刚才也不知道是被噩梦逼得,还是这具傀儡身体本就这个性子,他便直接拿便宜老爹撒气。
他抬手指了指晋北三十万虎狼铁骑中高高在上的顾大将军,嘶哑着嗓音道:“顾庭,老子要是娶太平公主,老子就是个没把儿的!”
顾庭也没恼怒,拍手笑道:“好,我儿有志气!”
赤脚的顾寒勉强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走进烧着熊熊暖炉的营帐,也没嫌脏,一屁股坐在炉前,很没骨气地伸手呵气,骂了句令人摸不清头脑的话:“这贼老天儿,都穿越了还折腾老子!”
暖了会儿手,顾庭从帐外缓缓走进来,帐内其余人也都是察言观色的心肝活泛人,告了声退便接二连三出去了,只剩父子二人一站一坐于营帐中。
顾庭挑了个儿子身边位置,刚拍拍屁股想要坐下去,被顾寒很不客气把腿一伸,踹了回去。顾庭也不恼怒,只是讪讪笑着,往一边挪了挪,才盘腿坐下。
顾寒斜着瞥了这便宜老爹一眼,眼珠子骨碌转,便兀自叹气道:“唉,要是娘还在,哪会同意皇帝这门乱弹琴的破婚事,这等悍妇,儿可不得年纪轻轻就要被折腾死了。”
大将军一脸惭愧,有些难为情地劝道:“徐行啊,太平公主身份尊贵无比,也不是寻常阿猫阿狗就能被赐婚的,这门亲事是当今天子亲自帮着挑的,就连张皇后和魏贵妃都觉得天造地设。虽说外界谣传公主刁蛮任性,但也不至于杀人如麻,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子妃了……”
顾寒瞪了便宜老爹一眼,仰天哼哼道:“唉,娘啊,你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看一看吧,你夫君要逼儿子娶个母老虎做世子妃,以后指不定要怎么被欺负呢……姐姐远嫁江南道,弟弟求学景阳宫,家里也没人说得上话,儿心里苦啊……”
顾庭微微苦色道:“徐行啊,若是寻常女子被赐婚给你,爹二话不说,只要你不喜欢,立马退了。可这太平公主毕竟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女儿,风评是差一些,起码是个皇室,就算生得奇丑无比、膀大腰圆……”
眼见着嫡长子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顾庭又赔了一脸笑改口:“爹是说,不论如何,皇帝圣旨,金口玉言,哪能不娶呢?就算真如外界所言,这太平公主生性暴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把宫女太监随意就给杖杀了,抽筋剥皮……你别多想,爹是说,公主以后成了世子妃,一定会收敛起那套暴躁脾气,谨遵女德,学习如何做个好媳妇儿,你不要太抵触了。”
顾寒坚决反对,一脸决然道:“顾庭你别说了,你要非逼我娶这母老虎,我便去找娘好了!”
顾庭也满脸纠结:“好,既然我儿不同意这桩亲事,爹现在便让人回绝了皇帝。得罪皇帝怕什么,惹我儿不高兴是万万不可的,爹马上就开始筹备,晋北三十万虎狼铁骑随时待命,皇帝要是敢为难咱们爷俩,爹无非就是领兵来一次马踏朝歌。爹十岁便能上阵杀人,戎马几十年,斯文大道理不晓得几个,说砍人绝对不含糊。不过举兵这种事情也不可一蹴而就,需要详细规划规划,给爹三年时间慢慢筹谋,哪怕把家底都拼上去,也不让我儿委屈!”
顾寒见便宜老爹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笑道:“老爹啊,我哪能真让你干这种背千古骂名的事儿。我知道,皇帝将最宠爱的太平公主赐婚做世子妃,还不是拿个锦绣名头忽悠你把儿子送去朝歌,到时候我成了皇帝手上的质子,皇帝睡觉也就更安稳了。但你儿实在对这狗屁驸马不感兴趣,也不想惹你被君王猜忌,所以琢磨了一下,要不你就给皇帝回信说……说你儿小兄弟不举,配不上公主殿下,如何?”
顾庭嘴角抽搐了下,组织一下措辞,小心翼翼道:“儿啊,整个晋州都知道你风月场上的本事,整日在青楼与狐朋狗友斗鹰斗狗斗蛐蛐儿,抚琴赋诗骑花魁……咳,爹的意思是,你前几日还在青楼跟姑娘度春宵呢,然后突然说老二不行了,你自己能信?”
顾寒头疼道:“那还有什么办法?要不我躲进山林里当和尚敲钟算了!”
顾庭想也没想忙不迭说了个不行,然后思虑了一下,丢给儿子一个狡猾眼神,小声道:“爹倒是有个主意,就是散出消息,让所有人知道晋北王把不成器的世子狠狠教训了一顿,然后丢出家门负笈游学三年。等三年风声过去,太平公主这桩亲事自然而然就告吹,我儿觉得如何?”
顾寒倒是知道古人有负笈游学的传统,多是世族高门子弟带位老仆、牵上瘦马、背着书箱游学外地,负笈世间游,抱书学前宿。
负笈游学之风在端朝兴起,还是源于国子监祭酒夏知秋。夏知秋曾在书中这样回忆年少时负笈游学:“固改易姓名,杖策驱驴,负笈追师三千里,学五经,积十馀年。”负笈游学开始为朝歌士子称道,后来渐渐广为流传,被许多清谈名士和权胄贵族所接纳,甚至有了年轻学子须负笈游学三年方能入国子监的不成文规矩。
顾寒这才脸色有些好转,含糊道:“那就这么办吧,反正不让我娶母老虎就成。”
顾庭重重松了口气,见儿子面色红润起来,满心欢喜,轻声讨好道:“既然我儿同意,爹这就去安排,保证让你眼不见心不烦那太平公主,出去游历三年,也算给爹解忧积德了。”
顾寒只是嗯了一声,打了个呵欠,有些昏昏欲睡,也不再听顾庭絮絮叨叨了些家常话。等顾庭再看儿子时,顾徐行已经一手托腮帮,侧头酣睡过去。
这位当年整个人笼罩于一身黑甲,领晋北军叫板北胡十万蛮兵的中年将军缓缓起身,将儿子抱到床上掖好被褥。看着儿子越长大越像娘的俊俏面孔,半辈子杀人无数的顾庭竟眼眶湿润,呢喃了一句:“我儿长大了哦。”
那一年,晋北王世子顾徐行抗旨逃婚,被晋北王在校场鞭笞一百示众,赶出王府。
内穿软猬甲的倒霉世子牵走一匹劣马,临行前顾庭丢给他一把刀跟两本秘笈,一本叫《素心经》,一本叫《杀鲸刀》,便撒手不管了。
神宗三十一年,世子孤身出晋州,负笈游学六千里。
游历的三年里,端朝有些不太平。
先是江南道小人屠拓跋金刚举兵横扫安庆郡,于庐州大破淮阴王赵舍,自封楚王,不但斩赵舍于闹市,还将首级传往上京朝歌。兵败消息传来,满朝惊动,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更有无数国子监儒生暗中对养虎为患、坐视拓跋金刚做大的九千岁口诛笔伐,恨不得立即将这千秋之罪首抽筋剥皮。等奏折完完整整放到端神宗皇案上,木匠皇帝只是看过一眼便推到边儿去,继续专注于雕琢那座奇巧的空中楼阁。九千岁韩京貂代天子下旨,急封尉迟北海为天策上将,授尚方宝剑一柄,赐八蟒四趾蟒服一套,赐丹书铁券,着其即刻领兵三十万讨平江南道拓跋金刚。
未料,这边尉迟北海刚出发,另一道军情折子快马呈至上京——大端北境奴儿州被慕容皇图击破!
朝歌震惊,哗然一片。
九千岁韩京貂一口参茶喷了奉茶的小黄门满身。
与端朝北境接壤的是片茫茫草原,草原上诸如突厥、乌桓、女真、柔然、蒙古等多个部落常年交战,被前朝边塞诗人皇甫端致以‘北胡黄罴,山戎戎菽’的批判言论,因而这些草原上以棕熊做部落图腾的野蛮部落被中原冠以‘北胡’统称。在神宗三十年,聚居于乌桓山与鲜卑山的一支北胡部落突然强势崛起,首领慕容皇图以十三副铠甲起兵,连破乌桓山十八部落,在白城即皇帝位,建立北元政权。神宗三十四年,慕容皇图在白城面向南方发出了战争的宣告:“今岁,必征大端国!”,同月,大端北境奴儿州被围,太守张成胤率军阻击,阵亡,全军覆没。